轟?。?

雷霆在夜空中忽然炸響。

朱棣自睡夢中驚醒過來，起身披著衣服，來到窗前。

農家窗戶上，簡簡單單的糊著幾把野草，風聲從縫隙里透過來，帶著濕潤的雨氣。

“又要下雨了，老和尚！”

朱棣聲音中不無憂慮。

黃河水患已經極其嚴重，雨停了許久，眼看著就要退下去，現如今雷聲炸響，雨水再度瓢潑而來。

若是明早停了還好，若是不停，恐怕黃河大水，還將蔓延到更遠的地方。

道衍和尚掐著念珠，道：“天災無情，上天如果想收人性命，誰也攔不住?！?

“老和尚，這我可不贊同，如果沒有這些贓官貪官從中作梗、貪墨錢糧，這一次黃河大水，會少死多少百姓？

可見天災雖然無情，但人定勝天，命運是可以被改變的東西，并非一成不變。”

朱棣出言反駁，眉頭卻依舊緊皺著，顯然是知道，即便人定勝天，那也得此人，有這個決心才行。

就河南官場這些贓官貪官的作風，別說什么人定勝天了，不給河南百姓禍禍的民不聊生，那都是天幸。

道衍和尚笑道：“殿下有為民請命的決心，那就是百姓之福，貪官贓官或許可怕，但更為可怕的是為君者自身道德敗壞，將百姓視為私產，肆意掠奪。

正所謂上行下效，為君者如此，那么舉國上下官員，都會是如此。

如今河南官場雖不清明，但就全天下而言，吏治也是前所未有之亮潔，此全賴于當今皇帝陛下嚴懲貪腐之決心與手腕。

至于河南，位處北方，數百年未有華夏正統，有所缺漏，實在是正常。”

“老和尚你倒是樂觀啊，我倒是覺得，河南不會是個例。

俗話說天高皇帝遠，那些遠離應天的地方，老百姓到底過著什么樣的日子，誰又知道？

如今北方安定不久，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要防范的東西，也太多了?！?

朱棣嘆一口氣，面色在轟隆的雷霆下忽明忽暗，隨著一聲炸雷，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

雨點如同子彈一般從天空中射了下來，打在房頂茅草上，都有咚咚之聲，整個房子似乎都在震顫。

道衍和尚眉頭皺了起來，感慨于天威之凌厲，縮了縮脖子，道：“殿下，剛才老僧還不緊張，如今這大雨落下，老僧心中也開始緊張起來。

這叫老僧明白一個道理！”

“什么道理？”朱棣問道。

“老僧忽然明白，事情不發生在自己頭上，那是做不到感同身受的，方才老僧還有閑情開開玩笑，現在嘛……”

道衍和尚神色中有些憂慮，“一想到之前陳六所說筑造堤壩所用的是劣質材料，老僧就覺得，這幫贓官貪官，該千刀萬剮，該剝皮萱草！”

“老和尚，按理說你也是經歷過亂世之人，怎么還會有如此感慨？”

“那不一樣，老僧身世，可比皇帝陛下要幸運許多?！?

朱棣聞言哈哈一笑，略有些酸楚，道：“是啊，從古至今，歷代開國帝王，誰能比得上老爺子？”

“如果說開國之難，當今皇帝陛下稱第二，無人能稱第一?！?

道衍和尚有幾分感慨，“失陷數百年的燕云十六州，乃至于長江以北的廣闊土地，終于在大明，重新聚攏在一塊。

僅此一件功績，皇帝陛下就稱得上功德無量！”

“歌功頌德沒什么好處，老爺子想看點實在的，既然咱們都睡不著，不如商討一下，該如何找到那個關鍵證據？”

朱棣從窗前走回來，坐在床上，神采奕奕，顯然是精神頭正足。

道衍和尚反問一句：“殿下就不擔心做無用功？不過是一個老河工不太確切的言論，很難說是否真實，人年紀大了，犯糊涂很正常。

我讓侍衛前去調閱卷宗，為的就是更好的確定，免得你我白費時間，殿下應該明白才是?！?

“你說的的確在理，可是現在這情況……”

朱棣伸手指了指被打的咚咚作響、好似開一場演奏的茅草房頂，“老和尚你要是睡得著，我就不打擾你了?！?

“那還是免了，這情況老僧不敢睡，真擔心睜開眼睛的時候人在水里漂著?！?

道衍和尚摸了摸光頭，“那就假設，老河工說的那個人，真的存在吧！而且這些故事，都是真的。

如果這樣，現在擺在殿下面前的，就只有一個問題，宋大人的兒子，在哪里？”

朱棣習慣了這種交流方式，這些年他和道衍和尚在密室之中，完全不顧及什么，就是如此一步步的在問答之中，推進下去。

如今也是如此，他很快就做出回答：“我認為，宋大人之子，既然掌握了如此關鍵性的證據，肯定會受到裴濟懷高度重視。

既然如此，開封大牢，是關押他的最佳之地。

一來，方便隨時提審。

二來，也能夠保證絕對的掌控，更確保自身安全?！?

道衍和尚搖了搖頭，他有不同意見，直言不諱道：“殿下這樣思考，忽略了一個事實。

即，這關鍵性的證據，到底在哪里？

有兩種可能，首先，這個證據，就在宋大人之子的腦海之中。

其次，宋大人將這個證據，書寫下來，以文字的形式被藏匿在某個地方。

而這兩種可能，在裴濟懷等贓官看來，其實都是一樣，他們無法確定誰真誰假，那就只能做最壞打算。

如此一來，稍微有點頭腦的人，為了保全自己，就會給自己設下一個保險。

即：如果我死了，證據就會傳揚出去！”

朱棣恍然：“老和尚，你的意思是，宋大人之子不僅活著，而且還會時不時的露面？”

“對，就是如此，無論用什么方式露面，都是為了保證證據不會外泄。

裴濟懷這些贓官，只有在證據徹底拿到手里的情況下，才會選擇殺人滅口?！?

“那這樣說來，又有一個麻煩事情?！?

朱棣攤了攤手，“我們目前并不確定，這個人是否還活著？”

道衍和尚卻搖了搖頭：“不，可以確定，這人一定活著！”

“你怎么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