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順聲看了過去見說話這人是兵部尚書譚綸,譚綸一開口那自然是為軍費而來。
果不其然,譚綸說道:“下半年冬天到來,薊遼、宣大萬里荒寒之地,將士需要棉衣過冬,大概需要二十萬兩銀子,臣已經寫好奏本!”
朱翊鈞打開看了幾眼,說道:“苦什么也不能苦前線的將士,譚卿所奏這事兒,朕準了!”
既然皇帝發話,那眾人也都沒有再議的必要,張守直拿出自己的小本本又默默記了一筆。
隨后。
高拱奏,升山東右參政潘允端為本省按察使仍兼右參政管糧儲事,皇帝從之。
起原任兵部右侍郎冀煉為南京兵部右侍郎,皇帝從之。
禮部奏,遣旗手衛官,祭旗纛之神,太常寺官,祭都城隍之神,皇帝從之。
賜朝鮮國進貢陪臣朝參騎坐馬匹,給賞天下赍表官員,盤費鈔錠有差,皇帝從之。
戶部奏,直隸,祁定二州大雹豆禾盡傷擊死者十幾人,需要支出銀子,皇帝從之。
國事基本奏議完畢之后,眾人都面面相覷,他們在等高拱發話。
所有人心里明白,今天的廷議重頭戲就是如何決定《陳五事疏》,是通過還是廢止?
期間六科言官幾次都要躍躍欲試,都被高拱眼神示意趕了回去。
現在時機還沒到,有些東西是需要壓軸出場的!
除了高拱這一黨,時刻煎熬的還有黔國公府詹事鐘平。
自己千里迢迢從云南來到北京,就是為了奉黔國公之命迎他父親回去。
百善孝為先,盡管沐朝弼要殺死自己的兒子,盡管沐朝弼若是回去,沐昌祚可能就做不了國公,但他依然選擇“孝順”這條路。
這時眾人都發言差不多了,鐘平才出列高聲奏道:“啟奏陛下,臣有事要奏!”
朱翊鈞瞅了眼鐘平,這是一個陌生的面孔,應該不是朝中任職。
“講!”
“臣乃云南黔國公府詹事鐘平,此次前來奉國公之命,進獻云南特色馴象十只,南海珍珠項鏈十串…
“國公派臣前來請求陛下看在黔國公一脈盡忠報國的份上,能法外開恩,免除沐朝弼之死刑!”
前面都是討個噱頭,最后才是鐘平的需求。
其實當鐘平剛剛自報家門的時候,朱翊鈞就已經知道他要說啥,主要沐朝弼這一案實在太大,就是稱轟動全國也不為過。
這時,張居正出列奏道:“沐家世代鎮守云南,大興屯田,勸課農桑,禮賢興學,有安定邊疆之功,還望陛下可看在沐家幾代功勞,可免初沐朝弼一死。”
朱翊鈞從善如流。
沐家久鎮云南,扎根深厚,這個時候自己一句話的事情就能收買人心,怎么算也是只賺不虧的事。
…
終于該議的都議完了,不該議的還沒開始。
朱翊鈞在等,高拱在等,張居正也在等,文武百官全在等。
“既然國事都已議完,今日廷議就到這吧!”
高拱知道時機到了,朝身后的諸多門生使了一個眼色,雒遵、程文等人立馬會意。
朱翊鈞正欲起身,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雒遵出列高聲奏道:“臣有本要奏!”
終于,好戲要開場了!
“講!”
雒遵掃了眼回頭看自己的群臣,清了清嗓子,出列奏道:
“陛下,元輔前幾日曾上書一封《陳五事疏》,臣認為此疏所奏五事件件在理,今天可以趁廷議這個機會將這個議處停當,以服天下之心!”
朱翊鈞淡淡一笑道:“元輔呈這奏疏不是走的內閣公本嗎,怎么,雒卿你也看過?”
頓時,群情嘩然。
奏疏是給皇帝呈的,雖然后面下發內閣,但是并沒有公示,雒遵怎么會知道此疏所奏五事件件在理呢?
這時高拱出列替雒遵解圍說道:“陛下,臣思此事日久矣,先前和雒事中討論過,當時他還給臣提了一些修改意見,所以他雖未看過新的,但總體來說內容大差不差。”
雒遵心里長舒了一口氣,剛剛被朱翊鈞猛地一問頓時頭腦空白,汗毛倒豎,還好有座主高拱替自己解圍。
言畢,朱翊鈞淡淡一笑,又問:“元輔所奏五事,諸卿除了內閣還有人看過嗎?”
群臣默然,這個時候你就是看了也不能承認,當臣子的比皇帝先閱覽奏本,這不是明擺著找死嗎!
“拿下去給諸卿都看看吧!”
朱翊鈞剛說完,只見身旁的小太監從后面屏風拿出一摞《陳五事疏》的副本。
高拱微微一愣,朱翊鈞早有準備,不僅留了一份副本,還印刷了幾十份?
站在前面的內閣三人,以及六部大臣都接了過來,默默看完后,又傳給后面的人。
這時,殿內瞬間靜謐無比,只有“唰唰”的翻書聲。
群臣都聽說了高拱呈上了一份奏本,但并不知道里面的內容,此刻一個個看完了都倒抽一口氣,將呼吸壓在胸腔,斂聲屏氣不敢動彈。
朱翊鈞掃了眼丹墀下的文武百官,斂眉凜聲道:“都說說吧,元輔這份奏本怎么樣?”
群臣都開始支支吾吾起來,不知道該作何評價,說這份奏本寫的好那就是得罪了皇帝,說它不好那就是得罪了首輔高拱。
無論得罪了誰,事后都吃不了兜著走。
這時候就是個立場問題,在沒有人明確表態時,最好不要當出頭鳥。
自古即是這個道理,少數服從多數,站隊站人多的那一檔。
期間,有人想要出列,被張居正眼神頂了回去。
這時,程文出列奏道:“臣認為元輔所奏的衙門聽政、設案覽章、玉音親答、按章處事,以及章奏不可…他忽然覺得最后幾個字當著皇帝面說出來有些不妥當,但還是結結巴巴的勉強把最后兩個字擠了出來!
內閣以及六科言官留有駁回權,皇帝自然也有留中不發權,可程文剛說出的那句話章奏不可留中,一霎那殿內猶如炸開了鍋。
“目無君上,膽大妄為,一派胡言!”
突來的一聲大喝,猶如晴天霹靂般將嘈雜的現場立馬震住!
眾人聞聲轉身朝后看去,只見說話的是最后一排的人
既然在最后一排,說明他的官階是小的不能再小。
禮部侍郎王希烈當即喝道:“這里廷議討論國家大事兒,豈是你這等小官能插嘴的嗎?”
這時,從后排出列一人,高拱以及眾人都望去,原來是內閣中書舍人栗在庭,官階七品。
栗在庭不卑不亢,冷眼相看王希烈,答道:
“王大人話說的不假,在這殿內我栗在庭官階是小的不能再小,但我也是從鄉試會試一步步考出來的,是天子金榜題名的隆慶二年的進士!如今既然我是大明朝的官員,與你程大人一樣,有何議不得朝政?”
朱翊鈞雙眼瞅向栗在庭,面露欣賞之色,溫聲道:“這大明不是朕的大明,是全天下人的大明,別說栗卿官階七品,他就是布衣百姓又有何發表不了自己看法?王卿休勿多言,退下!”
王希烈本來就被栗在庭問的啞口無言,此時又被朱翊鈞喝斥,臉色早已漲得通紅,就像被烈火焚燒一般,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內閣中書舍人主要掌書誥敕、制詔、銀冊、鐵劵等。
而高拱身為內閣首輔,下屬突然出來拆領導的臺,一時他也臉色有些掛不住,鐵青了下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突然,又跳出來一人奏道:“臣也有本要奏,臣要彈劾內閣首輔高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