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聲,抬頭朝門外看去,只見進來的是皇太子朱翊鈞。
幾人俱都一愣,這個節(jié)骨眼上,太子來干什么?
且說,朱翊鈞自回東宮,又遣孫海繼續(xù)打探信息,當知道孟沖回去了司禮監(jiān),準備前去試探一下孟沖。
卻不料,功夫不負有心人,恰好碰到了孟沖與馮保對峙。
孟沖盡管心中藏有不快,表面上卻樂呵呵的帶頭行禮:
“老奴見過太子殿下。”
“孟公公好威風。”未等馮保行禮,朱翊鈞嘖嘖稱贊,接著話鋒一轉(zhuǎn),“本宮在門外就聽見了孟公公的聲音,這幾人你都認識嗎?”
馮保見朱翊鈞是奔孟沖而來,心中大喜,要是自己能借太子之威,或許也能和孟沖分庭抗禮一會兒。
當下也不出聲打斷朱翊鈞,只是在旁微微行了個萬福,靜觀其變。
“回太子殿下話,這幾個奴才都是御馬監(jiān)的。
那兩個女人是皇上叫老奴從宮外找的戲子,但不知道他們都犯了什么罪,馮公公竟將他們都綁了起來。”
不得不說,內(nèi)宮這幾個人都是老奸巨猾,孟沖一邊解釋一邊暗里朝馮保送了個殺機過去。
馮保剛要辯解,朱翊鈞卻抬手示意他閉嘴,后者乖乖將還未說出口的話,重新又咽回了肚子里。
自己來這里不是想看他們兩個人罵架的,要是讓他倆一直嘴炮下去,天黑也出不了結(jié)果。
“哦,戲子?本宮聽聞我朝素有北曲、南戲之分。
嘉靖之后,民間流傳盛廣的有《寶劍記》、《鳴鳳記》、《浣紗記》三曲,不知道孟公公找來的這幾個戲子會唱否?”
孟沖文化程度不高,大字不識幾個,全憑炒的一手好菜和逢迎圣心才得以坐上這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一職。
此時聽朱翊鈞滔滔不絕的講解,一邊暗自敬佩這十歲孩童的博識,一邊是聽的云里霧里。
“啊!會,都會!這幾人正因為唱的一手好曲,老奴才引見給皇上。”
馮保知道孟沖這個傻蛋聽不懂,于是上前補充道:
“殿下的聰明才智真是讓老奴佩服的五體投地啊!
“奴才聽說那個作《寶劍記》的作者名叫李開先,是嘉靖八年的進士,本是前途無量,卻因為得罪了嚴黨而被罷職閑居,直到去世也未曾再啟用,真是令人唏噓啊!
早就聽聞孟公公也喜歡聽曲,果然名不虛傳!”
“還不是跟皇上學的,皇上喜歡聽曲解悶,咱在一旁每天聽,聽多了也自然就喜歡上了。”
孟沖語氣大有炫耀之意,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馮保給他挖的坑,面對馮保送上來的助攻,自己不撿就說不過去了。
“本宮長這么大還沒有聽過這個《寶劍記》,大伴你聽過嗎?”
“說來慚愧,老奴也未曾聽過,面對朱翊鈞的尋問,馮保立馬心領(lǐng)神會。
“也罷,那就請孟公公,讓這兩個唱手在此唱一曲吧,本宮想聽聽,是什么樣的唱手能讓父皇如此念念不忘。”
“殿下,這…要不換個時間?”
“為何?”朱翊鈞明知故問。
“孟公公,既然殿下現(xiàn)在有雅興,你就讓她倆撿好聽的,唱一曲吧!”
馮保在旁不停的推波助瀾,讓孟沖心里冒出一股無名火來,但礙有朱翊鈞在此,他不好發(fā)作,只得強行按下來。
“殿下,這兩個唱手給皇上唱了一天,嗓子都有些沙啞。
如若讓她們繼續(xù)唱的話,怕是唱的難聽,擾了殿下雅興,殿下不妨今日且回宮,回頭您挑個時間,老奴帶她們登門唱曲……”
“擇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孟公公何故如此推脫,莫不是瞧不上本宮?就今日吧!”
朱翊鈞的語氣中有著不容拒絕。
“既然殿下想聽,那就讓她們唱會兒吧,請殿下稍等片刻。
眼見躲不掉,孟沖心想,朱翊鈞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就是胡亂唱幾個曲子,他也聽不出來,當下打定主意,親自去給那兩女子解綁,趁機低聲耳語了幾句。
孟沖的心思,朱翊鈞豈能不知道?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那兩女子是唱手嗎,那就讓她倆現(xiàn)場表演,要是唱不出個一二三,那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大伴,你聽過曲子嗎?”朱翊鈞問。
“聽過,殿下放心,有老奴在這里盯著,他使不出障眼法來!”
自己在后世只聽過少許晉劇,呆會兒,怕孟沖要蒙混過關(guān),因此讓馮保再把把關(guān),也好教那孟沖插翅難逃。
不一會兒,只見孟沖領(lǐng)了那兩個濃妝艷抹的女子過來,已經(jīng)毫無剛剛的狼狽樣子。
那兩女子過來朝朱翊鈞蹲了個萬福,柔聲說道:
“奴婢平兒、柳兒拜見太子殿下。”
身后的馮保瞇著眼,眼眸中戾氣一閃而過,他指了指朱翊鈞說:
“你倆都聽好了,這是太子殿下,你倆挑好聽的唱,唱好了有賞,唱不好了,咱家扒了你倆的皮!”
那兩女子本就是剛剛聽了孟沖的話準備蒙混過關(guān)的,此刻瞅見馮保兇神惡煞的樣子,瞬間身子軟了下來,一個個都顫顫巍巍似站不穩(wěn)了是的。
“慌什么?剛剛是怎么教你倆的,你倆就撿幾支好聽的唱。”
此時朱翊鈞眼底滑過一片涼意,無論唱戲還是唱曲,都講究個四平八穩(wěn),而眼前這兩女人從出場就開始撓首弄姿,賣弄風騷,絲毫沒有所謂的大家風范,又豈是唱名曲的人?
但聽的朱翊鈞嘴角里冷冰冰的蹦出四個字,“唱寶劍記”。
“是。”聽了孟沖的喝斥,那兩女子深呼吸了口氣,開始“咿呀咿呀”唱了起來,只一開口,就教眾人眼界大開。
這就是唱南戲的名憐?
這就是聞名天下的《寶劍記》?
不僅眾人傻眼,孟沖也傻了。
那個老鴇安敢欺我!
朱翊鈞立馬明白,這兩個不是高級貨,是個廉價貨,因為高級貨一般都是色藝雙全,而眼前這兩個純屬是給自己父皇湊數(shù)的。
“大膽!你倆這是唱的什么東西?給我拿下!”
隨著馮保一聲大喝,四周的番子立刻撲上前去,只聽那兩女子只驚叫了兩聲,就被摁倒在地。
朱翊鈞勃然大怒,指著孟沖喝道:
“孟沖,你好大的膽子,膽敢欺君?”
孟沖此時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再說不出什么來,只顧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的求饒。
“大伴,這幾人你看著辦,要是審不出來,你也有罪!”
此刻的朱翊鈞雖然只有十歲,但太子威嚴在此立馬彰顯,眾人無不敢不聽從。
馮保得令應(yīng)諾了一聲,就招呼著番子將人拿往東廠而去。
審問這事兒,馮保是再不熟悉不過了,就算你是大羅金仙轉(zhuǎn)世,只要進了東廠,也要教你脫層皮去!
臨走時,馮保朝跪倒在地的孟沖多瞅了幾眼。
此時,他心中是說不出來的暢快。
他知道,長達幾年的司禮監(jiān)掌印之爭,從今天開始就攻守易形了。
只是令他萬萬想不到的是,這一切竟然還得助于十歲太子之功!
馮保不知道的是,此時的太子朱翊鈞已經(jīng)和歷史上的朱翊鈞是判若兩人了。
望著馮保離去的背影,朱翊鈞知道,以后,他又迎來了一個更加強勁的對手。
朱翊鈞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孟沖,抬腿用腳尖點起孟沖的下巴,低頭冷聲的問道:
“你還敢瞧不起本宮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