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吏，不知陛下為何召我？”

“吾怎會知曉上意？”

“……”

面對謁者這么說，年輕的縣令吳芮默默跟隨。他長得頗為魁梧，高有八尺。他的祖上便是鼎鼎有名的吳王，而其父名為吳申。曾是楚國司馬，但因數諫而得罪楚王，最后被貶至此地。

吳芮便生于番縣，靠著父親教誨，自幼便出類拔萃。文武雙全，精通謀略。秦國伐楚時，吳芮見大勢已去便主動打開城門，投降于秦國。因為有功便被賜予爵位，并且讓其擔任縣令。

秦國推行的是郡縣制，為削弱當地豪族的影響力，郡縣長吏往往都由秦人郎官出任。類似吳芮這樣的，絕對是少之又少。關鍵是主動開城投降，自然能得到特殊照顧。

皇帝東巡至番縣，前幾日已經按規矩見過他，沒想到又要見他。他可都聽說過皇帝沿途壯舉，但凡是他點名要召見的官吏，可有好下場的？

會稽自郡守起，被處死百余官吏，不乏拖家帶口三族被充為城旦的。碭郡尉被千里迢迢召至會稽，而后就被判夷三族俱五刑，腰斬棄市。

該不會……輪到他了吧？

吳芮自認為這兩年還算是兢兢業業，作為縣令從未松懈過。當日事當日畢，從不松懈。在其治理下，番縣發展的極好。黔首生活富庶，無衣食之憂。他在當地也深得民心，都稱呼他為番君。

不僅如此，他在江湖草莽中也有俠名，可謂是黑白兩道通吃。很多任俠都很尊重他，自其上任縣令起，都是主動收斂。有的更是主動撤出番縣，去往別縣謀發展。吳芮表現是相當出色，備受郡守推崇。

當然，吳芮也并不干凈。他以職權之便，幫助些任俠脫罪為他所用。還照顧族中庶出，將些好買賣交給他們，充當商賈的保護傘。

這種操作在秦地很常見，畢竟秦吏不能為商，所以往往由同支庶出負責。只不過是找個白手套，獲利的其實還是官吏。畢竟這買賣給誰做都是做，干脆讓自家人做。

莫要說番縣，咸陽城都是如此。畢竟光靠微薄的俸祿和田產，如何能養活幾百上千口人？

吳芮忐忑的推開宮門，連頭都不敢抬起，便趨步入內抬手作揖道：“番縣令吳芮，拜見陛下。陛下萬年，大秦萬年。”

“免禮。”

“謝陛下。”

吳芮這才抬起頭來。

便看到皇帝高坐于帝榻，正翻看著文書。朝臣位居兩側，正襟危坐。目光肆無忌憚的打量著他，也都很好奇。

作為縣令而言，吳芮表現很出色。年紀輕輕就有此本事，也著實不易。他們都看過，番縣每年人口都在穩定上升，當地稻米連年大熟，畝產高出鄰縣一大截。每年還都開墾荒地，令府庫充盈堆米如山。

但是，這些還不足以讓皇帝特別召見。有此本事的秦國不說很多，但每個郡總有表現出眾的縣令。所以，吳芮肯定是有其獨特的過人之處。

“汝可知朕為何召你？”

“臣不知……”

“不妨大膽的猜猜。”

“……”

公孫成無奈苦笑，不知該說什么好。皇帝不喜歡賣關子，他更追求的是效率。除非說有意考究，否則都會直言。

“臣愚鈍，望上明示。”

“嘖……”秦甘略顯失望的搖頭，淡淡道：“朕派人打探過消息，說你是能力相當出眾。此次南征籌措糧草，番縣出力甚多。另外你與越地行商有些來往，從弟還曾前往越地，以布帛鹽巴與他們換些象牙、翡翠……獸皮。”

“臣……臣……”

吳芮頓時大驚，也是語塞。這種事都是潛規則，不能放在明面上。畢竟明眼人都知道這里面的門道，只是皇帝不深究而已。他連忙抬手，認錯道：“臣必會好好教訓他，讓他不得再插手商事。”

“莫急。”

秦甘正準備笑著揮手，但笑容卻又戛然而止。不行不行……他還是得保持高冷霸總范，扮演好始皇帝這角色，不能讓他們起疑。

而觀察著他面部表情的吳芮則是滿臉驚恐，看著笑容消失，心里則是咯噔了下。他長舒口氣，已做好迎接狂風暴雨的準備。皇帝很可能是要拿他開刀，畢竟他終究不是秦人……

就如故人與他說的，就算他穿上了這身黑色官服，他依舊是楚國司馬之后。他開城喜迎秦軍，雖然換來了縣令的位置，但絕不可能得到重用。只要讓皇帝找到機會，必然會罷黜他！

這些年他謹小慎微，不敢犯錯。為了處理政務，經常熬至深夜。秦國每年的上計考核，他都是名列前茅，被評為【最】。郡守都曾與他說過，如果他是秦人，恐怕早就封為兩千石的郡級長吏。

他緩緩閉上雙眸，等著宣判。

“行商各地皆有，你們與越地互通有無造福當地，此事倒也無妨。朕聽說，你還懂些越語？”

“略懂，略懂……”

吳芮則有些詫異的抬起頭來。

皇帝這是不追究的意思？

別說了，李斯他們也都懵了。

看皇帝這么大陣仗，他們都認為是要懲治吳芮。就像是在會稽似的，直接召集百官共同會審。

結果就這？！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朕還聽說，你其實與嶺南梅部有些往來。其君長梅鋗與你更是同鄉。昔日沿著湞水南下，后駐扎于臺嶺。若欲伐南越，則必過臺嶺。”

“他……臣的確認識。”

吳芮有些心虛的抬手。

秦甘面色如常，心里則是樂開了花。他知道這些，自然是因為梅鋗的緣故。歷史上有關于吳芮和梅鋗的記載并不多，但能知道的是這倆關系頗好。

楚漢爭霸時期，吳芮也絕對是繞不開的關鍵人物。項羽大封諸侯時，吳芮是衡山王。后來投奔劉邦，又被封為長沙王。都知道劉邦殺白馬盟誓，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初年封的八位異姓王里面，唯獨只有吳芮得以善終。

至于梅鋗？

他雖是越人，卻是吳芮部將。

還被封為十萬戶侯！

秦國南征，必然繞不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