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淳安苦胥吏久矣
- 攝政大明,從淳安書吏開始
- 小劉大王
- 3793字
- 2024-08-01 10:36:06
站在身后的齊大柱被田三六這股氣勢所懾,心中卻是滴血一般。
自己誓死追隨的小老爺,居然也和那些欺壓百姓的鄉紳胥吏們沒有絲毫區別。
他所做的這一切,竟然真的是為了與沈一石這些大戶們一起賤買災民的田地。
這一刻,齊大柱整個人的心都碎了。
他看著田三六的背影,虎目通紅:小老爺啊小老爺,我看錯了你,可你也看錯了我。你當真覺得我齊大柱是為了錢,跟著你們欺壓百姓的?
現在,他只想著怒吼一聲,發泄心中的不快,痛斥自己的眼瞎。
可一想到當初自己被馬寧遠扣上通倭的罪名,乃是眼前這青衫書辦帶著大家伙去總督府拼死救出,有恩必報的齊大柱咬著牙忍住,身子更是顫抖不已。
沈一石和田三六,誰也沒在意齊大柱這樣一個小人物。
二人對視了許久,沈一石坐了下來:“你做的這一切,當真也是為了買田?”
現在這個關口,沒有比買田更緊要的事情了。
“沈老板,你一個商人為何會覺得我不是為了買田?”田三六也一臉的疑惑:“要知道,淳安是浙江第一個把改稻為桑的國策執行下去的。桑田可是比農田多五成收入,五成?!?
他張開了手,露出五個手指:“這是我在淳安做出來的功績!那么多官爺,那么多老爺,又是馬踏青苗,又是毀堤淹田,結果呢?都沒辦成,我一個小小書辦卻辦成了。沈老板,整個浙江,難道就你一個人想當江南首富么?”
一番震耳欲聾的質問像是晴天霹靂一般炸在沈一石耳邊,他看著這年輕的青衫書辦,恍惚間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一年,自己也只是織造局里小小的書辦,也曾像他這般為了賺錢為了往上爬絞盡腦汁,卻也同樣的意氣風發。
此刻,沈一石共情了。
馬上明白田三六做的這一切,確如他所說,就是為了錢。
“江南首富...呵,也沒你想象的那么美好?!鄙蛞皇氲阶约旱奶幘?,搖頭苦笑。
田三六則滿臉不屑:“高處不勝寒,這個道理我自然懂。你也別一副我不知道你這個位置苦的樣子,這杭州城里多少窮苦人寧愿過你一天的日子就死。你享受過了,體驗過了,又開始矯情起來,真矯情一把火把你這耗費百萬造的宅子燒了?!?
“你!”沈一石語塞,田三六繼續破他的防:“怎么?花二十萬兩銀子買江南第一美女時,你不覺得苦。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派人奪我性命時,你不覺得苦。這會開始叫苦了?別來這一套,你不愿意給織造局當狗,換我來?!?
他媽的,沈一石氣樂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如此理直氣壯的姿態說出如此無恥的話來。
齊大柱聽到這話,則徹底的失望,再也忍不住了:“小老爺!”
田三六猛然回頭,一雙眼睛像是藏著兩只擇人而噬的兇獸:“怎么?看不慣?讓你去買糧,你還跟著我干什么?天亮趕緊去買糧!”
齊大柱愣愣的看著他,心死如燈滅,跪下來磕了個頭:“小老爺救命之恩,齊大柱永不會忘。您放心,明日買到買不到糧,我都會回淳安,你要做的事我也決計不會透露半句?!?
恩斷義絕的話終于還是沒說出口,起身轉頭離去。
“這是個能以命相托的直人??!”沈一石閱人無數,看著齊大柱的背影,知道這不是倆人在自己面前演戲。
田三六則不以為然:“有了錢,這樣的直人我能有一個,就還能有兩個?!?
沈一石雖然相信齊大柱和田三六這番樣子不是演的,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對田三六找自己的真實目的還是心存警惕。
他倒不是懷疑田三六不是買田,他是懷疑這小子想趁著這個機會把他給擠出牌局,取代自己。
“既然田書辦也是為了推行國策,那再好不過了。”沈一石試探問道:“只可惜現在事情卡在新來的知府那兒了?!?
田三六:“這事我知道,我在巡撫衙門口守了半夜,連夜前來,就是為了此事要和沈老板商議?!?
“哦?”沈一石一愣:“田書辦有何高見?”
“我與那高翰文打過照面,譚師也來信說這高瀚文頗有清名,書香世家,更是探花出身,對音律極其精通,最重要的是現在還沒成親?!?
沈一石越聽越覺得渾身冷,看向田三六的目光里七分警惕中帶著三分驚訝。
“這樣的人,花錢肯定不好使,像是對我這般性命威脅也不行。需得用美人計,生米煮成熟飯,泥巴掉進褲襠里,就由不得他了?!?
田三六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這叫君以此興,必以此亡。他是靠著名聲才得了知府的位子,拿捏住他的名聲,就能拿捏住他這個人,而沈老板手里不是有個江南第一美女么?”
“這...”沈一石驚的把茶杯端起喝水掩飾。
眼前這個青衫書辦居然如此狠辣,想的和自己一樣。
自己能想出這個法子,那可是二十年商場磨煉和官場摸爬,靠著賄賂無數性格各異、喜好不同的官員才練出一雙洞悉人性的眸子。
像田三六這么大時,自己和傻子一般,連說話都會得罪人。
此子絕非等閑之輩!
沈一石破天荒的害怕起來,他害怕自己被田三六干掉,取而代之。
許久,方才點頭:“好,明日便辦,其他細節我自有法子,還得委屈田書辦這兩日一直與沈某在一起?!?
為今之計,只有把田三六栓在自己身邊盯死他,不能讓他亂了禍禍高翰文的事。
田三六露出燦爛的笑容:“本就沒想離開,此刻若是離開,只怕明日我就得橫尸街頭了。”
沈一石也不搭理他這個話茬,讓人準備好客房,安排田三六去休息,更是派了七八個人輪班盯著田三六,一旦田三六要跑,馬上攔住告知他。
田三六心安理得的躺在沈家客房里,盤算著這兩日發生的事。
杭州這邊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設想在發展,就是不知道淳安那邊會如何。
天快亮時,胡亮悄悄敲門,說是城門口安排的人遇到了沈八,沈八有要事稟報。
田三六一個鯉魚打挺,心情激動起來,趕緊出門去見沈八。
坐在客房院子的石桌上,沈八面色慘白,看了看不遠處身家仆從欲言又止。
“弄點茶水和糕點來!”田三六毫不客氣,沖著監視自己的人吩咐:“茶要好茶,把你們老爺藏著的獅峰龍井泡上!”
那仆從呆愣了下,趕緊退去。
“說吧,你把消息帶回淳安,他們要干什么?”田三六問道。
沈八咽了咽口水:“他們要弄死新任知縣。”
隨后把具體的細節說了一遍,卻發現田三六非但沒有任何意外,反而一副石頭落地的輕松表現。
“小老爺...”沈八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您,您也是...”
田三六則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沈世叔,你在淳安從商多年,又有沈家的關系,你覺得這些年從商,什么是讓你的買賣沒辦法做大做強?府衙的政策,還是稅收?”
沈八一愣,這句話戳到了他的傷心處。
現在田家父子儼然把他當做了心腹,他也拋家舍業把堵住全壓在田三六身上,整個淳安任何人有退路,只有他沒有退路。
只能嘆了口氣,如實相告:“小老爺,不怕你笑話。我沈八識文斷字,也有些膽識,對于經商也有些天賦,可這些年一直做不大,有時還虧錢,也怪時運不好,可最大的問題還在縣衙里三班六房的老爺們?!?
“三班六房全都要打點,禮房修縣學要交錢,工房建橋疏河要納捐,戶房一年兩征,每次書役百余人威風凜凜,吃喝全由我們這些商戶負擔。”說起傷心事來,沈八忍不住流出淚水。
他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有膽氣的,要不然也不會在田三六初露鋒芒時,就敢拋家舍業支持。
此刻隱約猜到田三六最近的種種行為的目的,抹了抹眼淚:“這還算是好的,總是有定數。最怕的就是遇到人命案,每次下鄉驗尸,仵作、刑書、門印、簽押、押班、小使,六房、三班,再加上儀衛、皂隸、馬仆、轎夫,浩浩蕩蕩又是百余人。人吃馬嚼,吃拿卡要,百姓們出小頭,我們這些商戶們出大頭...”
田三六沒有任何表情,呆愣愣的看著遠處端著茶水不敢動彈的沈家仆從。
沈八說了很久,方才止住哭泣:“小老爺,我,我都是胡說八道的...”
田三六沒有理他,向著仆從招手,茶水點心擺在桌上。
“吃點喝點,一夜打個來回,辛苦你了?!碧锶鶎⒏恻c推到他面前:“民不和官斗,商不和吏斗。淳安要想發展商業,需得先鏟了這群根深蒂固的惡吏?!?
沈八猛然一驚,咬了一半的糕點含在嘴里看向田三六。
“吃完后也別回去,再去辦件事。”田三六給他倒茶:“巡撫衙門里派兵抓買糧的人,齊大柱一早也會去買糧,我會讓沈一石賣點糧食給他,等糧食運到碼頭要裝船時,你就舉報給巡查的官兵。”
“新來的知縣你可認得?”
沈八點頭:“認得。”
田三六看著沈八:“派人盯著,待他靠近碼頭附近了再舉報,官差來抓人時,鬧起來,讓他聽到看到。一會你出去,沈家的人問你和我說了什么事,你就只說我讓你舉報齊大柱買糧的事?!?
“那大柱兄弟...”沈八心驚肉跳。
田三六沒有理會他,反而問道:“淳安各處糧倉里的糧食,可全都被趙班頭他們拉完了?”
沈八點了點頭:“小老爺放心,我親自看的賬,只要之前縣衙里湊錢的全都偷偷去拉了,他們拉了多少,我就悄悄塞了多少袋土進去。這半個多月,糧食大半都被他們拉完了。他們都知道人人都拉,可拉了多少,卻沒人敢問。”
拿出一個本子:“這是我悄悄記下來的賬簿??偠绞鸬墓贍攤兒苌鷼?,幾次差點要攔,全都被我以小老爺的話擋住了?!?
“嗯,明天你假裝來接應,見到齊大柱的時候,把這個賬簿和他們要謀害海知縣的事讓他知道?!碧锶艘谎圪~簿,見上面記載的很詳細。
誰什么時候拉了多少糧食,拉到了哪里,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趙班頭甚至拉了六萬石糧食。
小吏巨貪,觸目驚心。
田三六的眼里閃出陣陣殺意。
沈八徹底明白,田三六果然是要借新任知縣的手把淳安縣衙這群胥吏們全都弄死。
心里掀起驚濤駭浪,沒想到這青衫書吏居然如此狠心。
那些可都是投靠他的人,雖然大部分都是迫于形勢。
可一想到這些胥吏們平日里做的孽,又覺得十分痛快,更慶幸自己上田三六這條船時身世清白。
“可小老爺...”沈八馬上發揮自己的優勢:“三班六房若是空了...”
“不是還有十幾萬災民么?”田三六露出笑容來:“殺頭的買賣沒人干,縣衙里的老爺還沒愿意做?來了淳安,還想走?”
沈八再次震驚,他猛然一抬頭:“小老爺,當,當真也要買他們的地?”
田三六露出有些不耐煩的疑惑:“為什么所有人都認為,我這么折騰不是為了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