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中,學生們正在驗算數據。
他們要么是家族次子,要么是學者家庭,這樣的身份雖然在尋常人眼中已經是衣食無憂的上等人,可在帝都這個看爵位和勢力的地方,想要受人尊敬他們必須要有足夠的實力進入帝國學者們的圈子里。
卡米拉作為煉金通識中的泰斗級人物,如果能在他手里蹭到點科研技術,即使是一知半解,也能夠在那個大半是水貨的學者圈掛上個名頭了。
卡米拉本人最近則是有些焦躁,他原本信誓旦旦向索倫保證的科研進度,如今被一個公式所阻礙。
原本計算的數據帶入其中時,結晶體的固化總是不穩定,成功率維持在了百分之五十左右的概率。這樣下去魔素沒法穩固保存,很快就會逸散。
隨著新的數據被他運算出來,填入公式,按照數量灌注入煉金容器,其中的結晶過程開始進行,最后還是飄散開來。
卡米拉想要一拳錘在桌上,卻擔心損壞儀器而只能無力的攥緊拳頭。四周的學生們都是膽戰心驚的看著他,他們從未見過這位老教授如此失態。
“沒事,你們繼續運算,我出去透透氣。”卡米拉擺了擺手,隨手走出了實驗室。
白災的寒意在霜徹城并不明顯,但依舊是刺的卡米拉臉上肌膚刺痛。他看著漫天的雪粒,長長的嘆了口氣,寒冷將他的思緒帶回了他五歲時的往昔。
寒冷的冬日里,祖父和他共乘一騎,厚厚的毛皮大衣和祖父的懷抱讓他感到格外溫暖。
所以對于那些衣衫襤褸渾身凍瘡的人,他甚至覺得那是根本不是人,而是另外一種生物。
“他們在干什么?”
祖父勉強的扯動了下嘴角:“他們在拾秋收時遺留的麥穗?!?
“啊,我知道那東西,是做面包的東西對不對?”卡米拉笑了笑:“但是只有那么一點點也能做出面包嗎?不如直接吃肉好了。”
祖父沒有回答的他的話,只是默默皺眉看向遠方。
等到他理解自己這句話多么可笑的年歲時,祖父跟他見面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他如果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醫院里用接受煉金醫療??聪蜃娓改歉砂T的胳膊上插著的魔素管,卡米拉總是喉頭哽住不能言語。
卡米拉沒有注意到的是祖父依舊是皺眉看向窗外,不知道在眺望著什么。
后來他潛心求學,成了煉金學術界的新星,而祖父的身體也每況愈下。這時的他也了解到了祖父一直研究的東西——魔素結晶。
那就是精靈帝國所壟斷的珍寶,能夠令長生種永生不死的圣物。
祖父是想要復刻永生的傳說!
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祖父的時候,祖父卻只是默然的搖了搖頭。他張嘴斟酌了良久,最后虛弱的說道:
“卡米拉,如果你研究的東西只是為了自己的私欲,那你永遠都達不成真正的豐功偉績。任何事物都會迎來自己的終焉,真正的永生是留存在他人心中!”
卡米拉不是蠢貨,他在哲辨學科上的分數從來是不低的。對于這句話他能夠明白,只是真的要將這個思想落往何處時,多年來的經驗并不能告訴他一個答案。
最后,祖父還是抵不過年歲,最終逝去了。
而他的衣缽卻沒有留給卡米拉,而是留給了托付給了他的學生伊戈爾·費利克斯。
這位伊戈爾,成為了卡米拉的導師,也成為了改變他一生的人。
一開始他們的關系并不融洽,卡米拉知道,自己成為伊戈爾的學生是祖父的意思。但當時小有成就的他十分自傲,對于這個只知道埋頭鉆研的老師并不是那么服氣。
而伊戈爾也并不是那么瞧得上卡米拉,他多次當眾駁斥他的研究成果是不切實際的東西,就像雕刻完美的垃圾,一文不值。
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和伊戈爾熟絡起來的呢?
是在他發現實驗數據背后不是虛無縹緲的,它們來源于一個個實際而真切的存在。也許是一顆被農夫苦心照料一年的作物,亦或許是某個工匠花費數年才雕刻出的寶石。
高高在上的科研者不會理會他們背后的意味,只有親眼看過那老農手上的老繭,還有工人們皸裂的肌膚,卡米拉才逐漸明白了祖父曾經說過的話是什么意思。
他開始寡言少語,那些奢華的宴會令他徒增許多負罪感,學者們互相吹捧更是讓他感到惡心。
一個人如果一輩子要做什么事,那件事不被他人理喻,那他應該去做。
當褪去浮華的卡米拉潛心于他實驗室中,他常常望向窗外,擰著的眉頭發出輕輕的嘆息。
就這么數十年過去了,卡米拉也不再年輕,他天才的名號也隨之消逝。只不過他此時早已不在乎了,就像伊戈爾也不在乎曾經失去的“煉金天才”的名號。
最終,他們到底還是一路人,和卡米拉的祖父一樣。
研究到了最重要的關頭。
一個公式擺在了他們面前,這個公式就是解開魔素結晶這個謎底最后的鑰匙。只是其中一個常數的小數點后到底是1還是2,他們始終是計算不出一個結果。
真是諷刺,他們努力了數十年,卻被小小的0.1攔在了真相門口。
“這個常量的存在時間太短,煉金儀器根本沒法捕捉到!”卡米拉抱頭蹲下,他惱怒的看著那個巨大的魔像煉金爐,其中能模擬魔像凝聚核心那瞬間的法力變化,可是那數據存在的時間只有一秒左右。
“嗯,真是令人沮喪?!币粮隊栠€是那副嘲弄的樣子,只是他的容貌蒼老,已經不復當年那番意氣風發:“那個數字就在爐子里,可惜我們就是取不出來?!?
“如今只有等煉金儀器的改進了?!笨桌酒鹕韥恚瑢倓傁骑w出去的數據重新整理起來。
“上次煉金學的改進是多年前?一百二十年前了吧?!币粮隊枔u了搖頭:“我們就在煉金學的最前沿,怎么指望別人幫我們改進煉金儀器呢?”
卡米拉將一沓資料拍在桌上:“那你說怎么辦。”
伊戈爾定定的看向卡米拉,最后笑了笑:“這么多年來,連你也學會了裝傻。”
卡米拉咬住了后槽牙,答案就在那里,只不過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恩師及摯友用生命去換取。煉金爐中魔素凝聚是致命的,只是他想不出任何辦法,也不認為自己能夠阻止對方。
“我可是足足花了三天才做好的心理準備,送我最后一程吧,然后將我所留傳下去。記住了,我敲幾下爐門就是幾?!?
伊戈爾整理整理了衣服,手持一塊煉金量表走入爐中。隨著沉重的爐門關上,卡米拉思考了許多,他想起了祖父,想起了那場冬雪中拾麥穗的農夫。
他咬牙拉下了閘門。
爐門后的響動讓卡米拉無法忘卻,幾十年來,他依舊會被那聲響從夢中魘醒。
可他不敢忘記,不敢忘記那爐門后清晰傳來的兩聲敲擊。
伊戈爾和祖父的樣貌在腦中不斷來回拉扯,卡米拉打了個寒顫,從回憶中陡然醒過來。
伊戈爾不會錯,那錯的只能是自己。
那兩聲敲擊或許想要表達的不是數字2,而是兩個字數都對呢?
風雪猛然刮來,像是在呼應他的想法。
“是你們嗎?”
沒人回應他,除了料峭的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