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季母將一個還冒著熱氣的包子放進我碗里。

包子皮透出醬油色，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里面的肉塊兒卻泛著詭異的鮮紅。

「知云你嘗嘗，這是我們這兒的特產，我媽做這個手藝一絕。」

我的注意力被這個包子帶跑，因為此刻滿溢鼻尖的除了肉包子的香氣還有一股隱約的腥臭味。

我皺著眉頭下不了筷子。

看著季母殷切的眼神，我還是將那包子夾起放在嘴邊，那陣腥臭更濃郁。

喉口一陣發緊，我下意識干嘔一聲，放下筷子就奔向廁所。

我無頭蒼蠅似的憑記憶跑向廁所方向，險些開錯了門。

季許緊張地跟在我身后帶著我打開廁所門，扶著干嘔不止的我順背。

「知云你懷這個孩子辛苦了，等著我去給你倒杯水。」

季許和我大二時在一起，起初我沒看上這個小我兩歲的毛頭小子，奈何他追人攻勢實在猛烈，人又體貼入微，加上一副好皮相，沒出半學期我就投降了。

我接過水杯勉強壓下那陣惡心，撫著胸口，碰到了頸上的項鏈，這條項鏈還是剛和季許在一起時過情人節他買給我的，為了給我買這條項鏈他愣是啃了一個月的饅頭，我感動又心疼，請他吃了一個月大餐。

想到這里我心里有些動容，不就是未來婆婆廚藝差了點嗎，吃一口也死不了人。

2.

回到桌邊，季母仍是不住地往我碗里夾包子，碗里壘成一座小山，我慌忙擺手。

「伯母不用客氣，我最近孕吐得厲害，吃不了這些。」

季母的神情立刻沉了下來。

「這可是我一大清早起來包的，里邊兒的肉都是我走了好遠討來的！」

什么肉還需要討？我只當這是她們的家鄉話。推開眼前的包子，抬頭看見季母陰鷙的神情我有些瑟縮。

季許自小喪父，和母親還有一個襁褓中的弟弟一同長大。

季許父親是意外死的，過世后季母便時常發愣，有回季母給季許弟弟洗澡時起身拿了個東西便把自己年僅一歲多的小兒子忘在了澡盆中。

等到想起時，孩子早已沒了呼吸。

那之后季母更是精神恍惚，季許告訴我這些時眼眶泛著紅，我心疼地抱著他表示一定和他一起好好照顧伯母。

此刻看著季母陰沉的臉色我有些猶豫，季許也皺了眉，不耐地催促我。

「不就吃點東西嗎哪有那么難受，我媽給咱包這些包子不容易，你就嘗嘗怎么了！」

說著季許也伸手要拿，卻猝不及防挨了季母一下。

「這可都是我給知云包的，你想吃廚房里還有昨天剩的。」

季許訕訕收手，回頭無奈看著我。

「看吧，媽對你多好，我這個兒子怕都要變成撿來的嘍~」

我干笑了兩聲，壓著惡心吃了一小塊，松軟的面皮泛著油光。

里面的肉塊進嘴卻帶著難以言喻的甜腥氣味，實在難以下咽，我只好趁二人不注意吐了出來。

臨走前，季母還給我裝了兩大包，讓季許每天給我蒸兩個，我推辭不過帶回了家。

3.

直到進了家門口，我臉色仍有些難看，季許趕忙上前哄我。

「誰又惹我們小云生氣了，這嘴巴撅得都能掛油壺了。」

我被他死皮賴臉的模樣氣笑了，他趁機往我手上套了個玉鐲。

玉鐲種水細膩泛著青白，只在一側裹了一圈拇指長短的鮮紅。

「這是我們家祖傳的寶貝，叫血玉，戴著可養人了。」

「我媽說了，只留給未來兒媳。」

我心頭殘存的火氣消了大半，親親熱熱地窩進了季許懷里。

季許親了親我額頭把我摟緊。

「你現在是要做媽媽的人了，咱們的婚事也該和伯父伯母商量商量。」

我有些猶豫，我家中雖不算大富大貴，也說得上殷實，上回帶季許回家時爸媽本來還挺高興，張羅了一桌好菜。

誰知問到家境時，季許當場就撩了臉子，筷子一摔質問我。

「我以為你和那些拜高踩低看不起我的人不一樣，所以才肯陪你回家！」

「沒想到你也要拿這個來羞辱我！」

媽媽趕忙起身打圓場。

「說的哪里話，就是隨便問問……」

不等媽媽說完，季許起身要走。

直到那時候我才知道季許的自尊心有多強，我懊悔沒能提前和父母交代清楚，趕忙拉著他，他卻冷著臉問我要留下還是一起走。

爸爸沉下臉。

「許知云，你出了這扇門就別回這個家了！」

我慌了神，季許趁機拉著我出了門。

站在門口我還能聽到里頭摔碗的聲音。

原本和氣的一頓飯成了劍拔弩張的樣子，我委屈又自責，還要騰出情緒安慰季許。

那次之后我就再也不敢提及任何可能傷到季許自尊心的事。

父母也不再催我的婚事，反倒旁敲側擊地問我什么時候和季許分開。

想到他們對季許的印象，撫著肚子我有些頭疼。

「我爸媽比較傳統……懷孕這件事還是…」

季許垮下臉來。

「懷孕怎么說也是喜事，你爸媽怎么會不高興？還是說你也看不上我不想跟我結婚！」

4.

季許曾經有個長跑五年的初戀，嫌他年近30了還是沒車沒房提出分手，轉頭嫁了個有錢人，季許每回提起她都咬牙切齒。

我心知季許想起了傷心事，只能耐著性子勸。

「本來咱們也說好婚前不要孩子，誰知安全措施都這么足了還是有了。」

「我爸媽心疼我，要知道了肯定不能同意咱們的婚事。」

季許情緒平和了些，提了個主意。

「那不如趁著你還沒顯懷，咱把婚事先提了。」

「反正遲早你也是要給我生孩子的，我都等不及要娶你了寶寶。」

「到時候讓你爸媽贊助，咱們買個房子，不用太大，一百來平就夠了，寫咱倆名字。」

「我們一家幾口就這么幸福一輩子。」

季許一番展望說得我心頭有些堵，卻又說不上哪里不對，只好點頭。

5.

隔天臨下班前我去了辦公室向老板告假。

老板是個干練的女人，從畢業起我就跟著她，一路從助理做到了設計師位置上。

此刻她看著我扶著肚子一臉幸福的模樣嘆了口氣。

「你原先是我最看好的設計師，沒想到這么快就英年早孕了。」

我不以為然。

「張姐你這話說得，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但愿如此吧。」

我整理了桌面的東西后便拐去了隔壁公司，準備順便接季許下班。

隔壁公司老板紹繁是我大學時的學長，見我滿臉喜色還掏出一把糖，挑了眉毛。

「這是，好事將近了？」

見我扭捏半晌支吾不出幾句話他便心里有數。

「尊重你的選擇，不過季許要是知道連他這個小主管的職位都是你介紹來的，怕不是要跟你翻臉。」

我白了他一眼。

「你不說我不說哪有人知道，再說他這不是干得挺好嗎。」

季許畢業后找不著工作，成日在家焦躁不安。

一次午飯我正巧遇上邵繁，大學時期我和他同在學生會，關系不錯，我便介紹季許去了邵繁的公司。

本來也不覺得有什么，但自從上回那頓飯后，這件事被我便被我捂緊了。

眼看到了下班時間，我走到季許辦公室想給他一個驚喜，卻看見令我怒火中燒的一幕。

6.

季許坐在辦公室前，一旁正有個女人彎腰盯著他的屏幕，女人胸口呼之欲出，二人不時對視一眼氣氛曖昧。

我的血一瞬間沖上腦子，一把推開辦公室門，門在墻上撞出巨響，二人這才看向我。

季許見我滿臉怒氣趕忙解釋。

「知云，這是我同事，我們正在討論報表……」

「我才懷孕多久你就勾搭上別人，你對得起我嗎！」

我氣昏了頭，抬手給了季許一耳光，張口還想罵人，眼前卻是一黑。

等再醒來，眼前已是醫院的天花板了。

身旁空無一人，我的手心還發麻，想著方才那個巴掌我有些懊悔。

我從來不是暴躁的人，更是沒有對季許動過手，現下不分青紅皂白當眾給了他一耳光，以季許的性子，怕是要和我冷戰好一陣子。

病房門打開，卻是季許提著一個保溫桶進了門。

他關切地為我掖了掖被子。

「感覺怎么樣？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我看著他臉上還帶著的巴掌印，搖了搖頭，心頭一陣愧疚。

季許像是松了口氣，打開保溫桶絮叨起來。

「醫生說你是孕期低血糖了，我媽專程燉了湯送來，你快嘗嘗。」

季許舀了一勺湯送到我嘴邊，湯色黑沉沉的，隱隱還有些發紅，散發出濃郁的藥材和香料味道。

我皺了眉頭。

「辛苦伯母了，這是什么湯啊？怎么是紅的？」

「興許是什么藥材的顏色吧，說是對產婦好的方子，你就嘗一口吧。」

我湊近喝了一口，熟悉的腥味席卷舌尖，我下意識干嘔出聲。

季許不高興了。

「我媽的廚藝哪就這么差了？怎么回回都能反胃？真成千金大小姐了不成！」

我自覺動手打他有錯在先，也不好對未來婆婆的廚藝挑三揀四，皺著眉頭又喝了兩口。

推開季許還要遞過來的勺子我決定閉眼假寐。

誰知這一閉眼竟真的睡著了。

昏沉中，耳邊隱約傳來嬰孩的哭聲。

「嗚嗚……嗚嗚……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