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寬簡直不敢相信眼前在一瞬間所發(fā)生的事情。他不相信自己耳朵和眼睛,不相信在這世界上還有他的軀體存在;他使勁搖了一下自己的肥胖的手指,‘卡’的一聲,八只手關節(jié)響了,也覺得有些疼痛。終于證明他的生命還有活力。原來自己的女兒愛上了一個佃戶的兒子!可是,以前,他怎么就沒有發(fā)現(xiàn)黃新媽和自己女兒之間,有那樣親密的婆媳關系呢?共產(chǎn)黨真神秘呀……“你來干什么?有話快說,我還要回區(qū)上為黃新守靈呢。”邱寬被他女兒的目光,直刺得打顫,做賊心虛地倒退了兩步,肘臂碰在床架上,手一偏,面湯倒了一他一身。“我說,芝芳女,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現(xiàn)在還是不想吃。”“吃點吧,身體要緊吶。”“吃不下。”“這碗面晨你新媽親手做的,佐料多,味道好哇!”“不吃。”“芝芳,這是我專門給你做的。”不知什么時候,瓊花出現(xiàn)在邱芝芳的背后,討好地說道,“看,都餓成這個樣子了,新媽好心疼吶,快吃吧。”“不餓!”“不餓?人是鐵,飯是鋼呀!”瓊花走到邱芝芳面前勸說道。“真煩死了,走開!”瓊花嚇了一跳,急忙躲到邱寬背后。邱寬吃驚地問道:“怎么啦?芝芳。”這時候邱芝芳十分激動了,想著指導員的話,她決定要把事情弄個明白,于是她冷冰冰地回答道:“你們自己做的事還不知道?”“什么?你說什么?”邱寬氣急敗壞地問道,“我做什么啦?我和你新媽關心著你呢。”不用,我有人關心。黃新嗎,人都死了。住嘴!邱芝芳悲憤地說,“你們倆個都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什么意思?”“你們做了壞事還不明白?”“不明白。”“我問你,伍癩子是什么人?”“你問這個干什么?”“我問你,你就得說!”“這,這個大家都知道。過去——他是鄉(xiāng)隊副;在過去,他、他是保長,再再過去是二流子。”“你呢?”“我?”邱寬小心地答道,“誰都知道,我當過國民黨鄉(xiāng)長,可我從沒干過壞事呀!”“你干沒干壞事,你清楚,群眾清楚。”邱芝芳進一步問道,“我問你,你和伍癩子是什么關系?”“什么關系?”邱寬下了一跳,差點把面碗打翻,著忙地說道,“我們沒有什么關系,一無親二無戚……”邱芝芳打斷邱寬的話說道:“我問你們過去是什么關系?”“哦!”郎寬想一下說道,“過去我是鄉(xiāng)長,他是鄉(xiāng)隊副,哦,也當鄉(xiāng)保長。當然我們職位關系。”“他聽不聽你的?”“聽,哦不!有時候他也不聽。”邱寬口遲起來,突然辯解道,“這個人就只曉得抓錢,什么問題到了他手里就變成了錢的問題……”“他有沒有罪惡?”“有哇!”“那你——知道嗎?”“我?”“你也有罪惡。”邱芝芳截釘截鐵地說,“根據(jù)懲治反革命條例中的規(guī)定,你和伍癩子都屬于歷史反革命分子!”“啊!”邱寬禿額上直冒冷汗,鷹嘴鼻子不斷地顫動。“人民政府給你立功贖罪的機會……可你”邱寬馬上搶著說道:“是啊,是啊!邵平縣長都說我是‘開明人士’呢。”邱芝芳緊接著說道:“既然這樣,你就應該向政府說老實話。”“是的,我決不含糊。”邱寬密切地關注女兒的態(tài)度。為什么陽奉陰違。我、我不懂。“明說,那個伍癩子現(xiàn)在哪兒?”邱芝芳突然問道,“你說!”這一問又使邱寬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地答道:“在、在家里。啊,不!也不在家里。”“不在家里,在什么地方?”邱芝芳追問道。“這……”這陣邱寬像斗敗了的公雞,沒法園話;仿佛露了馬腳。邱芝芳兩眼緊緊地逼視著他,被嚇得汗流夾背。他對女兒的直問都是耐心地回避,卻回避得語無倫次地步了。然而,狼終究是狼,邱寬眼珠子一轉(zhuǎn),馬上鎮(zhèn)靜下來,這一切表情只在一瞬間即逝,吞噬著光明的夜晚,成了他最好的遮羞布。在昏暗的油燈里,邱芝芳絲毫看不出他父親有什么破綻,只覺得話里有話。邱芝芳沒有做聲,在等待父親的下文;邱寬則瞅著女兒沒有表情的臉,心里反而比剛才更踏實了。她只問這個……邱寬想,伍癩子現(xiàn)在飛峰山,沒有對證,我不說,你敢把我怎么樣?何必那么大驚小怪而硬把自己推向被審判的地位呢!況且,這扮演審判者的究竟還是自己的女兒吶。于是他輕輕拉了一把瓊花,示意讓她講話。他先說道:“這,這不是審判起我來了嗎?伍癩子關我屁事?”接著瓊花說道:“是呀,芝芳;伍癩子又不是我們家里的人,你爹那會知道呢?當?shù)挠惺裁磳Σ黄鹉愕牡胤剑还苷f;怎么審判起你爹來了哇?”“他不是我的爹?”“芝芳,你不要氣糊涂了吧!黃新女婿死了,我和你爹也哭了哇,還、還掛了白布。我們也恨伍癩子……那個人面獸心的東西。”“老虎念經(jīng)。。。假慈悲!”邱芝芳罵道,快說!瓊花吃驚地渾身一顫,害怕地又退到她丈夫的身后。邱寬裝出一付悲切的面孔說道:“唉,不管怎么說,我還是你的親爹呀!芝芳,面都快冷了,吃點吧。王書記和指導員都對我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吶!你是革命人,更應愛惜身體呀。”“你……”“我是真心關心你呀!芝芳。知女者,莫過父……”邱芝芳緊緊咬住嘴唇,說不出話來;終因年輕,沒有經(jīng)過社會的風風雨雨,又還脫不了與封建家庭的干系,一時沒能把自己父親的真假面貌認清,心軟了。長嘆一口氣,眼淚長流。“唉,我怎么就出身在這樣一家庭里呢?”邱芝芳只是長吁短嘆。邱寬一看,知道女兒氣緩和了,被他騙住了,不禁微微喜形于色;這微妙的變化,只不過在混濁閃爍的油燈光下,看不出來吧了。然而奸詐的邱寬并不以此為滿足,他像蛇一樣梭了又鉆,鉆了又梭;要一直到達最安全的窯隆底部為止。現(xiàn)在,他急于想摸透女兒的心事,他要從他女兒的嘴里探得共產(chǎn)黨究竟掌握到他有什么樣材料。于是他假裝樣關心地問道:“伍癩子有什么問題嗎?”“是他告的密,黃新哥才被土匪殺害。然后又逃跑了。”邱芝芳這冷冷的回答并不出邱寬所料,所以他也不吃驚,不過他為了掩飾一下自己的門面,仍然裝出一付吃驚的樣子反問道:“逃跑了?伍保長敢逃跑?”“他還上了飛峰山!”“啊!當土匪?”邱寬沒料到女兒這樣快就知道了伍癩子的去向,難怪她不停地盤問自己;這樣說來,這件事張建明是知道的了,那么王書記……肯定也是知道了。啊!這樣一來,回龍鎮(zhèn)的土匪暴動就會牽連上他邱寬了;哎呀,共產(chǎn)黨會懷疑的——他們死了一個區(qū)長,能善罷甘休嗎?邱寬想到這里,突然驚得背梁發(fā)麻,不自然的手終于抖動起來,將面碗打翻,連油帶湯面砸在他老婆的銹花腳上,痛得瓊花大喊大叫起來:“哎喲!你這個背時鬼,是怎么搞的?”邱寬一下醒悟過來,變臉變色的急忙用于捂住瓊花的嘴,示意他不要要聲張,并氣憤地問道:“伍癩子當土匪了?我、我真想親手宰了他!”“他當土匪,是有人唆使,我一定要把他揪出來。他間接地參與土匪殺害了我的未婚夫,我絕不放過他!”“哎呀!伍癩子不成了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了嗎?該槍斃!真該死!”邱寬把話岔開了。“所以,我問你近來與他有沒有來往?如果……”“沒,沒有哇;現(xiàn)在我們是井水不換河水。”瓊花也不顧腳的疼痛,急忙幫腔道:“你爹大小也是一個人民政府的干部,要與伍癩子劃清界限,這點覺悟還是有的。”邱寬連忙接著他老婆的話茬說道:“對;你爹,就連邵平縣長都信得過,你當女兒的還相不過嗎?”“邵平……”邱芝芳不知所措了。邱寬沒等邱芝芳多想,便又誠探地問:“伍癩子上飛峰山當了土匪,你怎么知道,這是誰告訴你的?”“這個你就別管!”氣氛沉悶,一時無言可對。邱寬一低頭;哦!想起來了,多后怕。付二娃是怎樣跑了回來的?也為什么沒有被打死在外邊呢?萬達山也太粗心大意了。邱寬猛地抬起頭來,兩只驚恐的眼睛直向他女兒的臉上撲動,他想找出一點危險的警號,然而邱芝芳并沒有注意他,于是他便陰險地逗引道:“嘿!你不說,我也知道了。”“你知道什么?”“是當土匪的付二娃告訴你們的,對不對?”“付二娃不是土匪,他被土匪強迫做苦工,現(xiàn)在他身上還有土匪打的條條血印。”“咳,土匪才真殘酷呀!”“昨夫,他被土匪壓著在回龍鎮(zhèn)趕場,他突然被人群沖散了,聽說土匪逮住了黃區(qū)長,就一口氣逃回家來報了信……。”邱芝芳說不下去了,想著黃新的慘死,忍不住又哭泣起來,邱寬則若有所思地說道“啊,晚了……一切都晚了。”“不晚,我來的還正是時候!”突然,從門口傳來一句不冷不熱的話語,把屋里的人嚇了一跳,接著便在橙色的光圈里出現(xiàn)了一個偉武的軍人。“啊?張、張指導員。”邱寬第一眼看出了來人,十分驚嚇。立刻,張建明的手槍間頂住了邱寬的面門,威嚴的接著說道:“我要為黃新討還血債!”“你、你……”邱寬嚇得面如土色。“啊,不是我爸!指導員,請別開槍!”邱芝芳慌忙解釋道。“哎呦,我說指導員,大概你弄錯了吧,女兒都說了。他未婚夫的死與他爹無關……”瓊花一看邱芝芳沒有翻臉,膽子也大起來了;她一邊插嘴,一邊解開了衣扣,露出白生生的胸脯和兩只肥胖的大奶子,貼上前來淫聲淫調(diào)地說,“你看……你看我,你看我們不正在為黃新女婿的死傷心落淚嗎?”“是啊,是啊,指導員,你看……”邱寬立刻心領神會地接過話茬,穩(wěn)了穩(wěn)心,假裝悲傷的樣子也抽泣,一邊斜瞄張建明哭訴道,“唉,唉,黃新女婿死的太慘了,我、我早該把伍保長殺了!”“你殺不了伍保長,我也不是來殺你的。”張建明說。“那你要干什么?”邱寬驚疑未定地問。“我要你把全區(qū)的偽保長都集合起來,包括你在內(nèi),給黃新抬棺木。”張建民把手槍收了回來。這,這,這。。。這是我的命令。你,你,你。。。你們是一群未改造好的反革命分子。“你、你胡說!”邱寬立馬翻了臉罵道。張建明立即對邱寬開了一槍,乓,子彈從邱寬頭頂穿過。我不想殺你,照我說的做。“為什么要那樣做?他們都已經(jīng)放下了屠刀……”邱寬真嚇了一跳,怯生生地說。“但他們還沒有立地成佛!包括你在內(nèi)!”張建民咄咄逼人地說。“憑什么我要聽你的?”邱寬氣粗的反抗道,“我堂堂也是一名區(qū)干部!”
“你不是要革命嗎,必須照我吩咐的去做!”張建明毫不讓步。張建明重新抬起了手槍,威嚴地說道:“就憑這個!”“你、你敢打死我?”秋寬內(nèi)心雖然恐懼,但嘴巴仍就很硬。我找邵縣長去。“你不服從,我就槍斃你!”張建明的手槍重新對準了邱寬的臉。瓊花一看張建明要動真的了,立刻嚇得面如土色,慌忙對邱芝芳說道:“女兒,快、快向指導員求情,不然你爹就沒命了!”邱芝芳對張建民的舉動也十分驚訝,爹爹雖然不好,也不至于死罪呀!可又一想,爹爹也太不像話了,公然不服從命令,可是……他是爹爹呀,做女兒的也不能見死不救哇。于是她開口說道:“爹爹,你就照指導員說的去做吧……”“混賬,你怎么能把指頭向外彎呢?”邱寬罵道,“何況你現(xiàn)在還不是他的人,怎么就幫著他說話呢?”“爹爹,你、你說什么話?”邱芝芳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面對。“好話唄。”瓊花好像抓住了把柄似的,搖著白嫩的身子,甩起兩個奶子,神氣活現(xiàn)的說道,“傳聞指導員與黃新女婿是拜把子兄弟,好的不得了,今天看來果真如此……”“什么拜把子兄弟,是革命同志,好的不得了,那是革命友誼。”邱之芳終于找到了適當?shù)脑捳f。“我不懂什么同志,什么友誼,我只覺得指導員與黃新女婿像是一個人,黃新死了,你就是他的,我也好喜歡啊……”說著瓊花就坦胸露腹的撲向張建明。“新媽,你……你不知道廉恥!”邱芝芳氣急地罵道。“芝芳,你別急,新媽并沒有和你搶奪指導員。”瓊花陰陽怪氣的說,“我是給你搶指導員做我們的女婿……”
“你……”邱芝芳氣得說不出話來。張建民也吃了一驚。趁張建明愣神的功夫,瓊花一把將手槍奪了過來,厲聲叫道:“不許動!”邱之芳一下醒悟過來,慌忙問道:“你要干什么?”“沒你的事兒,如果你要反叛我們,我和你爹就要你的命。”瓊花說著把手槍遞給了邱寬。邱寬手握手槍,一下就神氣了起來,用槍尖對準了張建明,兇相畢露的說道:“你夜闖民宅,無論何人該當死罪。”“爹爹,不要哇!你們不能打死他!”邱芝芳求情道。“住嘴!你新媽說的對,你敢反叛我們,就要你的命!”邱寬惡狠狠地說,“我先收拾了你的指導員,再回頭跟你算賬!”說著他就要勾動板機。突然一聲炸雷般的吼聲,把他鎮(zhèn)住了,動彈不得。“住手!”原來是付嫂帶著她的兩個孩子到了!付二娃的步槍,正對著邱寬的后腦,四娃手握紅纓槍,一個箭步上繳了邱寬手中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