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忘恩負義的賈雨村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是說“薄命女”甄英蓮遇到了“薄命郎”馮淵；“葫蘆僧亂判葫蘆案”是說“葫蘆僧”小門子幫賈雨村出主意，徇私枉法胡亂判案。“葫蘆”意即糊涂。

石頭記中事

解護官符

黛玉同姊妹們來到王夫人處。聽聞表兄薛蟠鬧出了人命，王夫人正忙著疏通人命官司的事，黛玉等便往李紈房中來。

審理薛蟠所涉命案的人，正是賈雨村。賈雨村非常生氣，就要發簽差公人拿兇犯族人拷問，可是案邊立著的一個“門子”，對他使眼色不讓他發簽。

“門子”其實就是舊時官衙中從事看門、傳達、站班等雜務的差役，大概類似于現代法院的警衛。賈雨村只得停止下令，只留門子一人在身邊。

原來這門子以前是葫蘆廟的一個小和尚。葫蘆廟燒了以后，他耐不住修行清冷，就進應天府做了門子。

賈雨村非常隨和，說“貧賤之交不可忘”，讓門子在私室坐下。雖然賈雨村發話了，但門子很清楚現在兩個人地位的差別，讓了半天才謙恭地在椅子上側身坐著。

門子的護官小課堂開講了。門子問賈雨村有沒有抄一張本省的“護官符”，賈雨村滿臉問號，看到賈雨村一臉無知的模樣，門子驚住了，沒有“護官符”，怎么做得長遠？

門子取出一張抄寫的“護官符”遞給賈雨村，上面是關于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俗諺：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

“賈不假”的賈家，金銀財寶不可勝數。

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

財大氣粗的史家，三百里都住不下。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

龍王缺少白玉床都要求助王家。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珍珠如土金如鐵”的是薛家。

門子繼續解釋，這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俱榮，彼此扶持遮飾。打死人之薛，就是“豐年好大雪”之“薛”。

為什么叫“護官符”呢？因為只要讓這四大家族高興，官就能保住，如果得罪，輕則丟官，重則小命不保。

紅學家蔡義江指出，“這說明四家之間不但有姻戚血緣上的‘連絡’，更主要的是他們在政治上已結成了利害榮枯休戚相關的一幫；他們的‘榮’和‘損’，實際上都是地主階級內部這一派勢力和那一派勢力斗爭的結果。他們正是為了建立這種在政治上‘扶持遮飾，皆有照應’的關系，才相互之間‘連絡有親’的，而不是相反”。

亂判命案

門子把兇犯是誰，逃往何方，拐賣之人以及死鬼買主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賈雨村。死鬼買主馮淵是小鄉紳之子，無父母兄弟，只他一個人守著些薄產度日。拐子先把丫頭賣給他，又偷賣給薛家，結果被兩家發現，打個臭死。因為馮家和薛家都只要領人，因此兩家起了爭執。薛蟠從小沒聽過“讓人”是什么意思，直接叫一群手下把馮淵“打了個稀爛”，三天后馮淵就死了。馮仆在主人被打死后，告了一年的狀。

門子告訴賈雨村，被賣的人是士隱的女兒英蓮。

原來，這種人販子專門偷五六歲的小孩，養到十一二歲，再根據長相定下價格，賣到外地。英蓮眉心有米粒大小的一顆痣，特別好認。巧的是，人販子租了門子的房子住。趁人販子不在家，門子跑去問英蓮。但是，她被人販子打怕了，哭著說小時候的事都忘了。

薛蟠有個外號叫“呆霸王”，看來英蓮以后的日子要難過了。

雨村不急著救出恩人的女兒，他急忙問門子，這件案子該怎么判。門子要賈雨村幫薛蟠脫罪，這樣既能得到薛家的人情，又能繼續拉近跟賈家的關系。賈雨村有些猶豫，因為這是關乎人命的案子，自己又蒙皇上隆恩，起復委用，好容易得到重生再造的機會，這個案子判不好，恐怕會再丟官。

門子笑了，說這是行不通的，照賈雨村的說法，不但不能報效朝廷，連命都要丟了。

門子出主意說，把罪怪在人販子和薛家的下人身上，再扶鸞請仙來安撫百姓，串通供詞，里里外外面面俱到。至于賠償呢，反正薛家有錢。

次日，賈雨村看到馮家的人不多，只想多要些銀子，而薛家又是一副囂張的態度，仿佛是天意叫賈雨村順水推舟了，賈雨村就胡亂了斷了這件命案。

賈雨村把案子判完，就趕緊給他的恩人報告。一封信給賈政，一封信給薛蟠的舅舅，即京營節度使王子騰，說自己已經幫助薛蟠把事情全解決了。

處理完之后，他覺得門子知道得太多了，為了消除后患，尋了個不是，把門子發配邊疆了。

霸王縱性

當事人薛蟠，表字文起，金陵人氏，是四大家族中紫薇舍人薛公的后代。母親（薛姨媽）是賈家榮國府王夫人胞妹，也是現任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之妹。

薛蟠為什么這么豪橫呢？他幼年喪父，薛姨媽憐他是個獨根孤種，萬分溺愛縱容。他五歲上就性情奢侈，言語傲慢。雖上過學，卻是個實在的草包，不過略識幾字，終日不務正業，游山玩水。

現在他領著內帑（tǎnɡ）錢糧，采辦雜料。雖是皇商，可是一應經濟世事，全然不知，不過賴祖父舊情分，在戶部掛虛名，支領錢糧，其余事體，自有伙計老家人等措辦。

薛寶釵是薛蟠的胞妹，比薛蟠小兩歲。

這次出事，其實就是在他要去都中（京城）之前，為什么要去都中呢？一是皇上選妃，他要帶妹妹去備選公主郡主入學陪侍；二是都中有些家族的生意，買賣承局、總管、伙計人等見到薛蟠父親去世，薛蟠又放蕩不羈，不像是能管理好家族企業的人，于是開始搞鬼，薛蟠想趁此行整頓一下生意；三是來要點錢，順路探親、旅游。人命的官司，他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薛家進府

薛蟠想去玩，不希望被都中的舅舅王子騰管束，可巧王子騰升了九省統制，管轄范圍從京城變成了九省，所以要到邊防去出差，家里正忙亂，不好去投宿。

薛蟠高興壞了，他趕緊跟母親說，去京城別麻煩舅舅，住咱們自己在京城的房子吧。薛姨媽說我們在京城還有姨爹家（賈家）能住，你到了京城住自己家，顯得多見外。

薛蟠一聽差點兒昏倒，本來想逍遙一番的，結果不用住舅舅家了，現在又要去住姨爹家。

賈府的王夫人聽說自己的妹妹帶著全家來了，高興壞了，領著丫鬟、媳婦迎了出去。姐妹兩個暮年見面，悲喜交加，訴說離別之情，薛姨媽贈送各種土特產、禮物，而王夫人擺筵席為他們接風洗塵。兩家人相見完畢，賈政、賈母讓薛家住在大院東北角的梨香院。

這正合薛姨媽的心意，因為兒子剛弄出一條人命，怕他再惹禍，于是趕緊道謝。

梨香院以前是榮公晚年住的地方，有十幾間房子，小巧幽靜，有小門連著大院，還有單獨的一個門對著大路。有單獨的門才能相對自由。

薛姨媽又私下和王夫人說明，一應日費供給全都是自己承擔，薛家是非常富有的。

后來，薛姨媽經常和賈母、姐姐王夫人聊天，寶釵就和黛玉、三春姐妹們看書下棋，做針線活計，一大家子過得很融洽。

薛蟠也很快樂，因為賈家也有一些紈绔子弟，這些人愛會酒觀花、聚賭嫖娼，把薛蟠引誘得比當日更壞了十倍。薛蟠用最快的時間找到了賈府里與他臭味相投的人，他們整天在一起吃喝嫖賭，玩兒得天昏地暗，薛蟠再也沒想過要搬出去單住了。

紅樓夢里人

薛蟠

>>>>>>　　表字“文龍”，庚辰本及各脂本作“文起”，人稱“呆霸王”“濫情人”等，紫薇舍人薛公后裔，薛姨媽之子，薛寶釵胞兄，夏金桂、香菱之夫。

他是個胸無點墨、浪蕩放縱、霸道傲慢的紈绔子弟。

他“賴祖父之舊情分”，在戶部掛個虛名支領錢糧。他買下英蓮，恃強喝令眾豪奴將第一個買主馮淵活活打死。

他也有率真的一面，后娶了夏家小姐金桂，受金桂挾制，只得躲了出去。

李守中

>>>>>>　　李紈之父，曾做過國子監祭酒，他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只讓女兒認幾個字，記得前朝幾個賢女，只以“紡績井臼”為要，這樣的教育讓李紈形成了溫順且自甘寂寞的性格。

馮淵

>>>>>>　　馮淵諧音“逢冤”，他是小鄉紳之子，無父母兄弟，只一個人守著些薄產度日。他一心要買英蓮做妾，因爭奪英蓮與薛蟠起了爭執，被薛蟠手下豪奴打死。馮仆在主人被毆死后告了一年的狀。

拐子

>>>>>>　　姓名不詳，他在元宵節夜將甄英蓮拐騙，將英蓮打怕，讓英蓮說自己是其親爹。七八年后，拐子以英蓮生父名義，借無錢償債之名，先將英蓮賣與馮淵，又偷賣給薛蟠，想要卷走兩家銀子。

門子

>>>>>>　　姓名不詳。本是姑蘇葫蘆廟中的小沙彌，后因不耐清冷，到應天府衙門充當門子。

他深諳世情，在賈雨村審理金陵命案時，他掏出“護官符”，講出命案始末、英蓮身份，指點雨村徇情枉法，胡亂了案。

史公

>>>>>>　　保齡侯尚書令。原籍金陵。史太君（賈母）、史湘云均是他的后代。

王公

>>>>>>　　都太尉統制縣伯。原籍金陵。王子騰、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等的先代。

薛公

>>>>>>　　紫薇舍人，原籍金陵。薛蟠、薛蝌、薛寶釵、薛寶琴等的先代。

王子騰

>>>>>>　　王公后裔，王夫人、薛姨媽之兄，賈寶玉之舅。

初任京營節度使，后升九省統制，奉旨査邊，旋升九省都檢點。

他是《紅樓夢》中影子式的人物，他的政治權力作用是極為強大的，雖然作者從未讓他正面出場，只通過其他人物提及，但他卻是賈、薛兩家的重要奧援，是四大家族之間彼此“扶持遮飾，皆有照應”的代表人物。

深解其中味

賈雨村其人

本回中起復新授了應天府知府的賈雨村，接手的第一件案子就是棘手的薛蟠打死馮淵案。這個案子不好處置的地方，是薛蟠背后涉及了四大家族，皇商薛家財大氣粗，賈家對他有舉薦之恩，而王家又有實權威重的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是絕無可能與之抗衡的。他所做的，就是送人情給賈家和王家，緊緊依附權貴而已，否則不僅官帽不保，就是連身家性命也難說。真如脂批所說“可憐可嘆，可恨可氣，變作一把眼淚也”。

這里有兩個細節，為了袒護薛蟠，他甚至完全放棄了救恩人之女。他還尋了借口，將門子遠遠打發了，可見他是恩將仇報的那類人。

字字不尋常

輕輕抹去

“輕輕抹去”，是脂硯齋在此處的批注，相當于用簡潔語言敘述情節，略寫這部分故事。

作者對賈雨村的斷案過程只用寥寥幾筆帶過，對斷案過程惜字如金，但卻花了大量筆墨寫護官符，寫命案的來龍去脈及難斷之處。這樣的詳略安排，是因為作者想將四大家族的利害榮枯和休戚相關表現得更加突出。

橫云斷嶺法

本回寫賈雨村正看“護官符”時，有一個小插曲，寫到有位王老爺來拜見，這里用的是“橫云斷嶺法”。

橫云斷嶺本為中國山水畫中常用的一種藝術表現手法，為表現山之高遠而用煙云斷其脈。金圣嘆將橫云斷嶺法解釋為：“只為文字太長了，便恐累贅，故從半腰間暫時閃出，以間隔之。”

作者如果只寫四大家族，文字過長讀者就容易覺得枯燥，所以在這里打斷賈雨村，不讓他繼續看下去。

這種手法讓故事不至于太呆板，而是有起伏跌宕，讓讀者在張弛有度的節奏中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