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時光未盡,愛成殤
- 安小漠
- 8520字
- 2024-07-26 13:59:28
[1]
回國的前一天家里那邊下了大雪,鋪天蓋地的白覆蓋了視線所能及的地方。
北方干冷的天氣在大雪過后稍微變得濕潤了一些。天氣已經轉暖,陽光終于一掃陰霾,帶著灼熱感照射到地上。大片的白雪漸漸成了濕嗒嗒的雪水,被龐大的人流和車輛碾過,即刻化成了如泥濘一般的黑色。
整個城市都尷尬地陷入不堪入目的骯臟境況里。
“哎呀,你走路不要踩得那么重啊,臟水都濺到我身上了!”
“干嗎喊那么大聲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兩個高中生模樣的女生相互挽著手臂,彼此抱怨過后,邁著小心翼翼的步伐從邢美佳面前走過。
類似的對話過不了多一會兒就會從其他行人口中再重現一遍。馬路上各種聲音不斷充斥著邢美佳的耳膜。
街上的車子和人流以特別緩慢的速度行進著,這天恰巧又是周末,交通呈癱瘓狀態,擁擠不堪。
邢美佳從機場大巴下來后,等了快二十分鐘。她時不時環顧四周,最初還有出租車司機想要拉她搭車,不斷地詢問她,被她一一拒絕后,也就把目標轉向別人。邢美佳只是撇了撇嘴,沒有著急,心想就當呼吸新鮮空氣了。
大概是因為回國心情好的原因,喜悅壓過了之前那晚因信件之謎而產生的陰郁感。
登機的前幾個小時內,邢美佳已經和常聯系的編輯,把一些瑣碎的工作都處理完,MSN的簽名上也注明她已回國的消息。
等待飛機起飛的時候,邢美佳收到了一條短信,她的臉瞬間泛紅,嘴角蕩開的甜蜜透露出女生難以掩藏的小秘密。
這份甜蜜以至于在飛機起飛的過程中讓邢美佳總是想迫不及待地打開手機確認是不是真的有短信發來。下飛機后,等待母親到來的這段時間里,邢美佳翻開手機蓋數次,“啪啪啪”地按著鍵盤,收件箱里發件人都顯示同一個名字——莜本常平。
這真是一個讓人心動的名字。
和常平的相識,要從一年前說起了。回想他們初次相見的場景,邢美佳不禁揚起一抹微笑。
[2]
一年前,邢美佳還沒有從美術大學畢業,是個經常背著畫板行走于校園內的學生,除了上課的時間外,都會搭乘地鐵到一家料理店打工。
工作還算輕松,那天她正值傍晚的班,相對其他時段要清閑一些。因這家料理店的主要客源是附近大學的學生,除了下課后以及周末,店里都沒有太多客人。一般趁著這種空檔,邢美佳會偷一會兒懶,出店透透氣,順便去對面的便利店買便當當晚餐。
今天的是鰻魚飯,邢美佳拎著袋子從便利店出來。
“站住!”一個聲音從邢美佳身后傳過來,“我喜歡你,你不知道嗎?”
邢美佳僵直了背,本能性地轉過身朝聲音來源看去。
年輕男生正急急地朝她快速走來。
“啊?”邢美佳有點慌了神,心也亂了一拍。
男生卻在到達她面前的位置時,毫不猶豫地與她擦肩而過繼續往前。
邢美佳尷尬地扭過頭才看清,原來遠處有個女生正氣呼呼地奔跑著。
原來叫的是她啊!
邢美佳剛想邁步快點離開,就聽到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有人發出“撲哧”的笑聲。
難道剛才的一幕被別人看到了?
太丟臉了吧。
邢美佳想掉頭就走,聲音的主人卻突兀地冒出來:“嗨!”
“嗯?”邢美佳不免有些焦慮。
男生走向前,嘴角還蕩漾著笑意,說:“剛才嚇著你了吧?那個是我朋友,正追女孩呢。”
“哦,沒事。”
“在這打工嗎?”男生打量了一下邢美佳,發現她穿著的工作制服就是旁邊那家料理店的。
“嗯,是啊。怎么了?”
“看樣子,是學生吧。”男生猜測道。
“在美大。”邢美佳抬眼注意到眼前的男生并不是那么討厭,嗯,或者說他有一張讓女生歡喜的臉,邢美佳因此客氣了許多,“讀大三。”
“原來是學妹啊。”男生笑了,低頭看了眼手表,又問道,“什么系的?”
邢美佳驚異于他居然和自己同校,剛要開口,不遠處有聲音傳過來打斷了對話。
“邢美佳,店長叫了哦,快來幫忙!”一同打工的女生朝她擺了擺手。
“知道啦!”邢美佳點點頭,留給男生一句“是油畫系的,邢美佳”,便匆匆忙忙地跑回了料理店。
覺得身后的男生一直在望著自己,邢美佳忽然后知后覺地怦然心動了。
那個男生就是莜本常平。
這就是他們初次相遇。
后來要說有什么進展的話,就是最近這段時期了。
[3]
“美佳!”
邢美佳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又十分鐘過去了,對面的路上依舊是車水馬龍,熱鬧得讓人無法心靜,就快要爆發時,邢美佳好像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美佳啊!”看到邢美佳并沒有望向自己,梁鳳嬌伸手按響了車內的喇叭。
捕捉到刺耳的聲音來源,邢美佳快速找到了目標,并用力擺了擺手。
“媽!”
就在穿行馬路的時候,邢美佳忽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熟悉氣息,她不禁回過頭看去,映襯在瞳孔里的只有擁擠喧囂的人群。
“喂,別擋路啊!”有人從車窗探出腦袋,隨即煩躁地按響了喇叭。
邢美佳才反應過來,自己還站在馬路中央。待她急忙拉著箱子穿過馬路,梁鳳嬌笑著示意她快點上車。
“怎么才來呀?”邢美佳靠在柔軟的座位靠墊上,打了個哈欠。
“出來的算早了,這天氣堵車更嚴重啊。”梁鳳嬌抬眼看了看車鏡,邢美佳好像在若有所思地想著什么事。
“剛才是怎么了?”
“嗯?”
邢美佳轉過頭。又是一年沒見,母親氣色尚佳,姣好的容顏還是沒怎么變,可見歲月很善待她。但仔細端詳會發現,其實母親眼角的魚尾紋還是掩蓋不住地跑了出來。
不過,不管怎樣,她也比其他同齡女子要耐看得多。
“剛才過馬路看你心神不寧的,想什么呢?”
車子微微震動了下后,平穩地啟動了。
“好像看見熟人了。”說到這個,邢美佳心有余悸地低下頭,那把神秘的鑰匙正安靜地躺在上衣兜里,此時被她的手緊緊握著。
梁鳳嬌身體僵了一下,隨即露出溫和的笑,心里笑自己太過于緊張,但還是試探著問:“認出對方了嗎?”
“沒,可能是自己看錯了吧。”邢美佳并未看到什么熟悉的人,一切好像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大概是這些日子沒休息好吧。
車子過了擁擠路段后,沖上了平坦的高速公路,飛速前行。
“感覺你又瘦了啊,是不是在那邊沒有按時作息、吃飯?”
“怎么會,瘦點才漂亮啊。”
邢美佳想,做母親的永遠都覺得自己的女兒在外面沒有照顧好自己,視覺上總會自動進行調整。
“交男朋友了嗎?”
話題轉換得很輕松,邢美佳之前莫名懸著的心也調轉到另一個頻道,緊握的手早就漸漸放松下來,只有手心,還散發著粘膩沒有風干的銅腥味。
“媽,你很八卦啊!”雖然嘴上這么說,但邢美佳想到莜本常平,又忍不住偷看了眼手機。收件箱里最后一條簡訊令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等你回來,我們就在一起吧。”
“哎喲,女兒大了,這樣的事都不和我這當媽的分享了,有合適的小伙子可得告訴我,我是過來人啊。”
梁鳳嬌看似埋怨的語氣,實質上并沒有責怪的成分,對女兒的寵愛反而顯露無遺。
“哪有啦,真是的!”邢美佳接著打著馬虎眼。
“你呀!新開的一家烤肉店味道特別棒,我這就帶你過去。”
“嗯!”
[4].
邢偉庭棱角分明的臉端正地凝視著前方,他的表情沒有什么不同,只是對特定的人而言,才那么意義深重。
清晨獨有的霧氣籠罩著周圍的一切,遲遲不肯散去,讓眼前黑白照片中沒有笑容的臉,在邢美佳的眼睛里變得模糊起來。
父親,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沒變啊。邢美佳除了記得這張臉以外,很難想起與這個人有過什么難忘的交集。手中大片的白菊被堆放在那張熟悉的面孔下,怎么看都有點蒼涼感。
梁鳳嬌穿著一身莊嚴肅穆的黑色套裙,頭發整齊地梳好挽了發髻。她站在邢美佳的身后,默默地看著這兩個和自己人生密不可分的人,心中感嘆油然而生。
邢偉庭已經徹底地離開了她,去了另一個世界,而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一抹無奈的神情在梁鳳嬌的眉間蕩開。
邢美佳再不是和以前一樣喜歡黏著她的小女孩了,那件事后,她性情變得溫和很多,也更加懂事,卻在不知不覺中和自己增添了化解不開的隔閡。原因自然可想而知,這……也算是好事吧。
行禮完畢,邢美佳發覺母親一直未開口講話,以為她又想起了不開心的事。想到這其中或許和自己有關,她不禁唏噓。
“媽,你還有我呢!”邢美佳憑借猜測自然而然地就說出這樣安慰的話。
“就你最乖啦。”梁鳳嬌借勢揉了揉邢美佳的長發,手也親昵地挎起她的手臂,準備拉著她離去前又深深地望了照片一眼,“你爸啊,以前特別疼你。”
“是嗎?”邢美佳怔了一下,呼了口氣,心里惴惴不安,卻不敢多問。
眼看大霧散去,陽光就要沖破云層,兩人手挽著手離開了冷清的墓地,只剩下墓前的相片上邢偉庭那依舊面無表情的臉,他直勾勾的眼神停留在時光的最深處。
[5]
“一會兒去哪里?”梁鳳嬌手握著方向盤,頭也不回地說,“我等下要去公司。”
“我啊,隨便逛逛好了,難得回來。”邢美佳伸了個懶腰,接著問,“最近忙嗎?”
“就那樣,時不時就要我蹲在辦公室里。”
“女強人啊。不過我不在,你要注意休息啊。”
“哎喲,知道關心我啊。你的興趣也不是廣告,不然可以幫我打理公司的嘛,省得我一個人獨撐。”
“媽你又來啦。”雖然梁鳳嬌提起多次,但邢美佳還是在心里偷笑,她知道媽媽一向都尊重她的選擇,不過是嘴上發發牢騷逗逗她而已。
“干脆以后開個漫畫公司好啦,我一定給您效勞!”
“就知道賣乖。”梁鳳嬌打趣道,“可真是我的寶貝女兒啊。”
到了市中心時,邢美佳說要下車,她朝梁鳳嬌甜美一笑,提前下了車。
幾秒鐘后,車子開遠,邢美佳收起笑容,從包里抽出信封,不由自主地念叨著“淮陽路幸福大街公寓22層2201”。
就是這里了吧。
其實本來是想問問梁鳳嬌有關那封信的事情,但好幾次,話到嘴邊硬是給咽了下去。邢美佳心想,還是不讓她知道的好。
心中的疑問在不斷地膨脹,邢美佳迫切想要解開謎團。
難道是過去認識自己的人嗎?
目的是什么呢?
這么只身前往,不會有什么危險吧?
又或者,是惡作劇?
不對,對方知道自己的地址,還那么親切地稱她為“美佳”,而不是“邢美佳”,那就一定是熟人了。
馬路對面的高層公寓,玻璃肆意地反射出亮閃閃刺眼的光。
電梯快速上升,到二十二層的時候發出“叮”的一聲,門隨之打開。
邢美佳四下看了看,朝左手邊的方向走去。
走廊天花板上的星星燈有點昏暗,邢美佳摸索著往前走,借著微弱的光看著門上的號碼牌。
不到一分鐘,邢美佳的步伐停下來,不知道為什么,望著“2201”這幾個組合在一起的數字,心里有一種不安感襲來。
邢美佳稍顯遲疑,舉起手用力按下那個紐扣大小般的按鈕。
“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
無人回應。
這時,碰巧有人從電梯出來朝這邊走來,邢美佳不安地繃著臉用余光瞄著對方,內心反復地問自己“是他嗎”。直到那個人皺著眉在旁邊的門前快速扭轉鑰匙,“嘭”的一聲關上門之后,邢美佳才松了口氣。
一切心神不寧都因太過緊張,邢美佳就好像做了壞事的孩子。
上衣口袋那枚鑰匙,被邢美佳抓在手中。她凝望著門上的鑰匙孔,感覺那孔好似黑色深淵。轉念一想,邢美佳又覺得沒必要這么緊張,于是臨時冒出的想要走的想法還是頃刻被龐大的好奇心打敗。
鑰匙在鎖孔內旋轉,“咔嚓”聲之后,門開了一道縫。
起初邢美佳還試探著問是否有人,重復了兩次之后,依舊無人應答,她這才才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反手關上了門。
整個屋子靜謐得連呼吸聲都可以聽得到。雖然說是別人的房子,未經允許就私自進入不太禮貌,但邢美佳還是忍不住四下打量著。
該怎么說呢?
這個處于繁華地段的小公寓,格局和內在裝修都很簡單。可明明是白天,屋子里不僅是遮光紗,連同深色的窗簾都緊閉著,整個房間暗到沒有一絲光亮。進入鼻腔的空氣充斥著輕微的塵埃味。
邢美佳不禁皺了皺眉,隨手按下玄關處的吊燈開關,有點空曠又灰暗的客廳瞬間在水晶燈的襯托下變得耀眼華麗。
開燈之后,邢美佳注意到室內的裝飾都很特別。沙發前的桌子上凌亂地擺著一些沒見過的小瓶子和針管,七扭八歪地堆放在一起。
如果沒猜錯,這應該是男生的住所。可這到底是……
突然,邢美佳的目光被那些易碎物品中夾雜的紙片一樣大小的東西所吸引,那是張微微泛黃的被撕裂了一半的相片。
上面竟然是自己的臉。
相片上陌生又熟悉的場景,邢美佳卻無從記起。
那是三年前嗎?相片的另外一半,又屬于誰呢?它怎么會在這里?和房子的主人又有什么關系?
所有從開始到現在,從天而降的謎團,壓得邢美佳快喘不過氣來。她呆呆地立在客廳的中央,不知從哪里傳來的女孩聲音突如其來地敲擊著她的耳膜。
“邢美佳,從一開始,不認識你就好了。”
這個聲音像一顆炸彈墜落在平靜的湖面上,沉靜了不久之后,“嘭”地炸開了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邢美佳突然把相片抓在手里,推開身邊的一扇門,她看到書桌上擺放著的相框,頓時一怔,立在了原地。
那相框里的人大概就是房間的主人了吧。
這貌似是張被抓拍的照片。盯著照片看了很久,邢美佳憑借本能,迷茫地叫出對方的名字:“雪夜?”
雪夜是以前認識的同學,其他的邢美佳再也無法記起來。對于某些不能強求的事情,她早已習以為常,索性就不去深想了。
邢美佳覺得只要知道是自己認識的人,就輕松多了。不過,他找自己有什么事呢,還是……
數字鐘懸掛在墻壁上,發出清晰的“嗒嗒嗒”的聲音,邢美佳微微仰頭,時針和分針呈九十度角,已經早上九點了。
邢美佳心里一驚,隨即自嘲地笑笑,這該不會是個整蠱的惡作劇吧?
四月,本來就是一個對萬事不能太認真的月份。
“唉——”邢美佳嘆了口氣,把手中的相框放回了原位。
在這個陌生的房間里,不論是驚喜還是可怕的事情都沒發生。邢美佳不愿意在房間里傻傻地等待下去,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她的視線被不遠處的那扇半虛掩的門所吸引。
那里應該是洗手間。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角度問題,在邢美佳所站的地方看去,總覺得那扇半開的門后暗藏著什么秘密。
可一個洗手間里會有什么呢?邢美佳邊想邊搖了搖頭,但仍有一股莫名而來的力量驅使她朝那扇門走去。
那個狹小空間的門縫里散發著一股奇怪的味道,讓人覺得很刺鼻。
邢美佳腳下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金屬聲,把正要開燈的她嚇了一跳。星星燈在洗手間亮起,邢美佳推開虛掩的門的同時,借著細微的光亮,注意到自己剛剛踢到的是一把水果刀,水果刀上有某種液體已經干涸的痕跡。
邢美佳是學美術的,可以輕易地辨別出那種顏色,那是鮮血經過時間沉淀后特有的顏色。
她一驚,抬起頭的瞬間,無邊的黑暗呼嘯而來,捏在手中的那張有自己面容的半張相片因渾身顫抖而掉落在地。
邢美佳整個人像淋過暴雨的小狗,怔怔地定格在原地。
有個可怕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敲打著邢美佳的耳膜。
“太遲了啊,邢美佳。”
邢美佳慘白的臉變得越發扭曲,眼淚簌簌落下,戰栗的身體搖晃得更加厲害。
“嗒——嗒——嗒——”
時鐘清脆利落的行走聲有節奏地穿過空氣傳入耳中,在此刻變成鋒利的匕首,刺入充斥著不安的心臟。
邢美佳痛苦地用雙手捂著頭,癱軟地跌坐在門旁,幾秒鐘后,終于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6]
穿著統一制服的男女穿梭忙碌于格局略顯擁擠的室內。整間屋里都是手里拿著檔案夾匆匆走過的和一些埋著頭又時不時抬起頭,面對陌生又充滿危險氣息的人在做筆錄的工作人員。
此時北方已經停止供暖,辦公室開著空調暖風,均衡的熱度使得每個人的臉頰上都有若隱若現的緋紅,可這些人表情卻生冷得如同沒有感情的機器。
經過登記基本信息,遞交身上所有的物品,采血,輸入指紋等一系列的程序后,邢美佳終于端坐在了審訊室里。
“案發當時,你在哪里?”一個中年男人拿著筆,象征性地敲了敲放在自己蹺著的二郎腿上等著做記錄的白紙。
坐在他對面的邢美佳,頭發凌亂地散在眼前,手中握著一個一次性水杯,杯口呼呼地冒著熱氣。邢美佳低著頭,魂不守舍,仿佛沒聽到問話,一言不發。
“案發當時,你在哪里?”再一次相同的問句,但語氣明顯充滿了不耐煩。
邢美佳抬頭,欲開口時看到進來一個很年輕的男生。那男生恭恭敬敬地喊了聲“李隊”。
屋子里兩個人的視線都落在男生身上。
那個男生朝邢美佳點頭示意了下,然后靠近他口中剛才叫著的“李隊”,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后,李隊猶豫了一下,留下一句“那好吧”,隨即頭也沒回地離開了審訊室。
男生倒是比剛剛那個中年男人溫和許多,他望著邢美佳,并沒有開口說話。
“我什么都不知道。案發當時……我應該剛回國。”邢美佳迷茫地說,她覺得自己落在了漩渦里。一個小時前定格在腦海里的畫面,讓她一想起來就會胃痛。
男生細碎的頭發有點長,稍稍擋到了左眼。他笑了笑,看著面前這張有些眼熟的臉,仍然不動聲色地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著,兩個人相隔大概一米左右的距離。
“這個案子,從現在開始由我接手了。我叫徐佳文。你的名字我就不問了,邢美佳是吧。”男生顯然想調節下氣氛,見女生絲毫沒有放松,他又說:“你別太緊張。”
“他死了嗎?”邢美佳抬起空洞的眼眸。
“死了。”徐佳文淡淡地說。
“是,自殺?”
“還不清楚,正在調查。”
邢美佳一驚,手上的水杯險些落地。因搖晃灑出的水花一點點地滲入棉服,形成難以察覺的點點污漬。
[7]
而此刻在另一個地方——
灑滿調料粉的泡面被滾燙的熱水一點一點覆蓋,發出“咝”的聲響,直到面體在數分鐘后逐漸膨脹,整個屋子都散發出一股不正宗的牛肉湯味兒來。
女生把裝滿泡面的碗放在桌子上,埋頭“呼哧呼哧”地吃了起來。漆黑柔順的頭發散發著動人的光澤,散落在臉頰兩側,她吸了吸鼻涕,用皮筋把頭發隨意地扎了起來。
不知道冬天什么時候會真正過去,窗外與室內冷熱交替形成的薄薄的霧氣附在玻璃上,讓人不覺有一絲涼意。
吃完泡面,女生去水槽洗刷餐具。冰涼的水流漫過手指,寒意侵入骨髓。
這時,桌子上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女生連忙扯過毛巾擦了擦手,走向客廳。
“阿奇?”女生的語調莫名向上拐了個彎。
電話那一頭叫阿奇的男生,一反活潑的常態,壓低了聲音說:“予菲,你知道了嗎?”
“知道什么?”予菲反問道。
“警察沒給你打電話?”阿奇的聲音透露出無限悲傷,“雪夜,他死了!”
洛雪夜,他死了。
予菲瞬間握緊了手中的電話,整個人愣在了那里。過了一小會兒,電話那端阿奇問道:“喂,還在不在?予菲?”
予菲這才猛地回過神,長長的睫毛微微撲扇了一下。
“你開什么玩笑啊。”予菲仍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我真沒騙你。”阿奇急了。
“什么時候的事?”和阿奇急促的口吻相比,予菲反而冷靜許多。
“我不知道,剛才我接到警察那邊的電話,他們說的。”
“警察為什么會找你?這種事該通知直系親屬吧。”
通話又陷入了沉默中,大概過了幾秒,阿奇才說:“因為,雪夜死之前,他手機里最后一個電話是我打的。”
予菲只覺心中某一個部位“咯噔”一下錯了位。
“然后呢?”
盡管了解予菲的性格,可她的反應比阿奇預料中還冷淡。阿奇身旁碰巧有卡車經過,巨大的噪聲讓人覺得煩躁,他不禁扯著嗓子喊道:“你現在有時間嗎?我們見個面吧!”話音剛落,卡車的喇叭聲又一次刺激了他的耳膜。
“那就約在我們之前常去的咖啡店吧。”
掛斷電話,予菲木訥地站在原地。予菲住的是四十八平方米的小戶型住宅房,家具簡單,她的視線從沙發移到電視機,再到書桌下面的抽屜,停在那里。
她把鑰匙插入鎖孔旋轉了半下,木質的抽屜離開原來包裹著它的框架,一個相框映在予菲的瞳孔里。她纖細的手指留戀地撫摸著相片中人的臉,之后便“嘭”地合上了抽屜,鑰匙再次旋轉之后被拔了出來。
予菲去了洗手間,鏡子里的面孔仿佛讓她永遠都無法適應。從粉底、眼線、睫毛膏到唇彩,她還是畫了細致的淡妝。
待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予菲看了看時間,估計阿奇快到咖啡店了,于是急忙拎著包出了門。
所有的喧囂,伴隨予菲的離開,戛然而止。
拉開咖啡店的門,予菲一眼就看到坐在落地窗旁的阿奇,他正煩躁地用手指“嗒嗒嗒”地敲著桌子。
恰巧同時,阿奇也在聽到咖啡店門把上的鈴鐺聲響起的那一刻,看到了進來的予菲。
“這里這里。”阿奇本能地招了招手。
予菲在阿奇對面坐下,隨手把包丟在沙發上。
“不至于這么無動于衷吧。”阿奇皺著眉,一口便喝了半杯咖啡。
予菲陷入沉思里,半晌才抬起頭,視線落在窗外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淡淡地說:“其實也不是,只是我也不知道聽到這個消息我該有什么反應。”
“就一點也不關心?”
“他,是怎么死的?”予菲的聲音里夾雜著一絲顫抖。
阿奇帶著哭腔把事情復述了一遍。
“我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兒。當時電話打來,我聽到的時候還以為是有人在開玩笑,直接掛斷了。直到后來那邊電話再打過來,我就想把號碼查一下,然后撥回去羞辱下拿報刊亭的公用電話冒充110的對方。這種低級智商還想整人有沒有搞錯。可查了號碼后,我就傻了。真的是公安局。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之后連忙給那邊回了電話。因為還是難以置信,所以在跟他們通電話的時候,我就趕去了雪夜家,發現他家已經拉上了警戒線,我才知道是真的出事了。”阿奇悲痛欲絕,凝視著予菲繼續說,“聽警察說,尸體是在他家洗手間里發現的,有人報案。所以我就連忙給你打了電話。”
以前大家總跟洛雪夜開玩笑地說,去死吧去死吧,沒想到真有這么一天。
“那找你去公安局是要……”
“去做筆錄,順便……”阿奇惆悵地說,“你也知道的,雪夜他爸媽在國外,就算那邊已經接到通知,最快也要晚上才能回得來。我要和警察去現場。”
予菲遲遲沒有說話,臉色如平靜的湖面,有點讓人害怕。
“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洛雪夜他為什么會死嗎?”予菲露出一絲輕蔑的笑,“這算是懲罰嗎?”
“你們好歹戀人一場,分手了也不必這么心狠啊。”
予菲眼眶已經泛紅,凝聚了熱淚。阿奇的眼色溫柔了許多,接著說道:“其實我知道,你肯定難過。可更重要的是,不管出于什么,這都是說不過去的事啊。說自殺,他不是那樣的人,我們再熟悉不過了。說他殺,雪夜又沒有仇人,沒理由啊。”
“我們之后要怎么辦……”予菲哽咽地問,此刻神情多了一絲無助。
“警方說,下午三點去現場。我挺害怕看到雪夜的,最后一次了,要不你也一起吧。”阿奇的語氣里包含著一絲乞求,“我還聽說,這次報案的人,是認識雪夜的人,這樣是不是過于蹊蹺了些?她作為第一目擊人,下午也要一起去指證的。”
予菲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異常緊張,隨即又緩和下來。望著對面手足無措的阿奇,她篤定地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