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的話，宇文邕全部聽進了耳里，又邊在心中計算。

他很懂話中的意思，也很清楚話所要表達的意思還很對。

君臣相依，臣民相守。

這是個恒古不變的道理。

沒有那個王朝是單憑皇帝治國的。

因為皇帝只有一個，顧不得全面，要想治理好天下就得依靠朝官。

由此來講，朝官是王朝底部生機的維持者，但同樣也是最終的毀滅者。

宇文邕陰沉臉色，垂眉不顧地質問道：“難道朕就不能將那些世家的朝官全部換成庶民出身的朝官嗎？”

“回陛下的話，可以，但不是現在。”

面對宇文邕的反問，趙明毫不猶豫地言明。

“為何不可以是現在？”

宇文邕一邊說著話，一邊抬起頭來凝視向趙明，正聲威嚴道：“朕今權力在手，天下誰敢不從于朕之命，他們若敢反對，朕就敢敕令將他們賜死。”

趙明聽著話，直從宇文邕眼里看出一片放光的黑淵，那是帝王養在心里的死神。

他有理由于此相信宇文邕說得到也能做到。

看著趙明不語，宇文邕面色回轉紅潤，再聲問道：“孝哲你覺得朕是做不到嗎？”

“臣當然相信陛下能做得到，可是天下熙攘皆以利來利往，再則又有山高皇帝遠，陛下何以認為庶民們就不會聚黨，甚至不比大族更厲？”

“陛下若匆忙行事，恐怕……”

趙明把話說到半截，又怕說得太多話會引起宇文邕不悅，便就此閉嘴停住。

他明白做人的該需謹慎，就算得到上位者的寵愛，并不是代表就能肆無忌憚的暢所欲言。

趙明心頭有怕的，怕自己頭鐵，以至于輪到禍從口出。

他想來，若自己總是跟宇文邕反著說，恐到最后會消盡帝寵，從而換來帝責。

宇文邕見到趙明又拖拉不痛快說完，沉臉厲聲道：“趙孝哲，你每話都只說到一半，你是在糊弄朕嗎？”

盡管經得宇文邕一聲呵斥，趙明依舊閉緊雙唇不發一言，只顧屈身垂頭視地默數羊兒。

趙明的反應歷代平常皆見史載，哪怕是沒人去載，聰明的宇文邕亦能輕松猜出來。

宇文邕隱去厲色，臉上換露出笑容，繼而向趙明打趣道：“朕著實沒想到你小子也會來跟朕耍小心思，害怕朕聽多了苦話惱怒砍你，所以你就裝啞不聞不說。”

把話說到這，宇文邕不停嘴，卻換臉換音銜接道：“可是，朕若是真的鐵心要砍你，你以為你不多嘴言辭朕就殺不了你嗎？”

感受著宇文邕那冰冷的聲音，趙明心神不自主的一顫抖。

他埋著頭不敢抬起，直面黑光地板，出現種幻覺，似在光滑石上看到宇文邕那張神肅的臉。

趙明身微動連嘴唇開張，剛想出聲言論，不料宇文邕卻趁時嘆道：“你不想跟朕說那就不說了，即你不說，朕也知道你想說什么，自沒那個必要再聽你說一遍。”

換官身份，為什么現在不能做！

宇文邕當然知曉不能做的原因，不過是因為當前九州未定，在東邊有偽齊，向南去有逆陳。

若要消滅他們，就要依據各處的世家。

宇文邕有清晰的認知，若真在如今利用庶民交換世家，成功與否先不說，但必定會先造成內亂。

等到那時消息被傳到敵國，偽齊和逆陳或是世家自危、亦或是王者貪利引兵來攻，內外危機的大周不出意外就真是要亡國。

趙明耳聞宇文邕不再追問，自給言解，適才放心靜氣下來，渾身舒服不少。

隨著倆人的靜默，現場得氣氛一下變得怪異起來，讓人充滿不適。

宇文邕起身從榻上走下，徑直走到另處案前落身坐下，背對向趙明招手道：“過來坐著與朕再說說話。”

趙明麻溜利索站起，輕身微步的走近宇文邕對坐前，無聲有禮地屈膝席坐。

月光從窗眼映進，宇文邕忍不住地扭頭去看了稍許，后才回頭對著趙明詢問道：“孝哲，你覺得朕立的太子如何？”

趙明聞言一振，萬沒料到宇文邕會提及太子的事，想必這才是今天找自己來此的原因。

歷朝歷代，事關太子都是臣子不愿去觸碰的問題，只因風險系數太高了。

畢竟這是皇帝的逆鱗，再則就是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去投資。

“回陛下的話，臣認為無論是從禮制，還是從德行來講，陛下的決策是為英明。”

趙明沒帶半點主見意識，只言制度來應對。

他是也想去太子勢力中摻合一把，但是這東西太危險，又不好控制，犯不著提著全家腦袋去干這事。

總之，趙明想得很簡單。

目前只需要靠緊宇文邕的大腿，不管太子是誰都只挑中間說，不輕言去得罪，便能留得個好印象，換取幸福的后半生。

宇文邕對趙明回復很不滿意，沉聲道：“孝哲，你是忠臣嗎？”

話一出口落地，趙明大腦猛轟不靜，心臟急跳不停，被嚇壞得一臉蒼白。

他等來神魂歸身，立馬撐起身子，往后倒退一步撲通跪地。

趙明頭貼地，語氣顫抖道：“陛下，臣對您的忠心天地可鑒，若有不實處天誅地滅。”

宇文邕沒去管趙明的作態，只是端起茶杯輕抿潤嘴，隨后淡淡道：“孝哲，朕當然知曉你對朕的忠誠，但朕這次問的是你對大周忠心嗎？”

問題很致命，忠君忠國忠天下。

趙明自覺做不到三條中任何一條，對于宇文邕的忠，僅是為了報仇和自保而已。

但人生在世遇到問題，就必須要去解決。

如果置若罔聞不去論解，亦或是含糊不清打馬虎眼，到時落個零分后果很嚴重。

趙明不再使身貼地，正直身型誠懇道：“臣的母親是德廣公主，臣的外祖是太祖，臣身體里流淌的是宇文氏血脈。”

“倘若陛下不信，臣即刻就能讓陛下看到臣身內那股只獨屬于宇文氏的赤血。”

言解說罷，趙明赫然從地起身，雙目四顧，終于找見宇文邕的佩劍。

趙明全不在乎宇文邕當下有怎樣的態度，移步就向榻那邊的寶劍奔去，誓要上演幕以鮮血示忠良的美談。

宇文邕全程靜看無聲，直到見著趙明拔劍的姿勢不對，急忙意識到要出事。

這小子是真不怕死啊，竟然還想自盡。

“夠了！”

宇文邕大喝阻止，只恐慢上個一兩息，過幾天的朝會上就要一并追封趙明了。

此刻，哪怕趙明沒死成，但那近在他脖頸處的劍已經把血跡剝出，足以向宇文邕做出表示。

宇文邕信了。

他雖與趙明的年齡相近，但在輩分上，倆人卻不是同輩人。

趙明的母親是德廣公主。

她跟宇文邕是姐弟，雖然倆姐弟未曾在一起生活過。

卻并不妨礙趙明就是他宇文邕的親外甥。

相比起宇文憲和宇文直等宗親來，宇文邕更加寧愿去信任趙明這個外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