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計劃，周一晚間的時候，公冶菲是要去盯梢邱吟月的。哪料，晚自習還沒開始，邱吟月卻來找她了。

“下晚自習后等我一下，有話跟你說?！彼f。

公冶菲十分震驚，她以為邱吟月這輩子都不會再理她了。她朝四下看了看后，才確定邱吟月真的是在跟自己講話。

“在哪？”她問。

“圖書館門口吧?！彼f。

聽到圖書館，公冶菲忽然緊張起來，腦海里冒出自己前天晚上尾隨她的場景。難道是被她知道了，專門來詰問自己的？

“好，我去那等你?！彼首麈傡o地說。

晚自習一結束，公冶菲就按照約定，早早等在圖書館門口。不久，邱吟月也來了，她今天的精神狀態挺好，穿著樸素，像以前那樣，扎著簡單的馬尾。

“我們進里面去吧，外面挺冷的?！惫狈普f。她看到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外套。

“不用了，我們進去說話別人怎么看書，”她拒絕道，“就幾句話，很快說完了?！?

“那你說吧?！?

“我這里有一個云登大學附中的轉學名額，我想把它給你?！?

“云大附中？你為什么不去？”

“我自己有幾斤幾兩，我還是清楚的，去了也是墊底的?！?

“但你為什么要給我啊，你不是討厭我，跟我——”

“對，就是因為我不想再看見你。”

“你——”公冶菲突然覺得好氣又好笑，“你討厭我，但又把這么珍貴的名額給我，這是你爸爸動用關系求來的吧！”

“我討厭你，所以用盡一切辦法，希望你遠離我的視線，免得我鬧心。”

“如果你是這個目的，那我偏偏不去呢？”

“可我不認為，你會錯過這么好的機會。你中考是因為生病落下課程才沒考好吧。你姐姐不是也在云大附中嗎，你難道不想跟她上一個學校？”

“你說的一點沒錯，我是想上云大附中，但凡今天換作是別人給我這個名額，我絕對會感恩戴德，高高興興接受了立馬去辦轉學。可不巧的是，這個名額是你給的，我就不去，我就不稀罕，我就是不能讓你如愿！”

“哈，你這可憐的自尊心，何至于這么生氣？你覺得我在施舍你？或者你覺得我高高在上態度傲慢，因為我絲毫不掩飾對你的厭惡。隨你怎么想，但你應該清楚，這個名額只有一個，你接受了，對你對我都是好事。”

“我現在就是想跟你魚死網破呢？我就是想讓你一直鬧心。你忘了嗎？我們早在去年冬至那天就恩斷義絕了。你連緣由都不給一個，就單方面跟我決裂。那個時候，我以為你有什么難言之隱，我每天追著你，想要挽回你的友情，你呢？連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我有多委屈、多無辜，你知道嗎？現在看來，你就是單純的討厭我。所以，你這是在干什么？施舍——給我嗎？何苦來這一套，你到現在是不是還覺得自己很高尚啊！”

“你委屈、你無辜，我呢？我孤立無助的時候希望你幫我，你卻丟下我一走了之?！?

“我跟你解釋過我那天磕了腦袋失去意識了，你就是不相信，你到現在也不相信，我失憶的事情。既然如此，那我們今天就把話說開，冬至的那天晚上我到底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

“事已至此，說它還有什么意思。”

“到現在你都不愿意說，既然是我的錯，你有什么難以開口的？”

“我不想再提起那件事?！鼻褚髟碌恼Z氣中含有一絲怒氣。

“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她并沒在意她的情緒。

“別再打聽了，別跟自己過不去，你會后悔的，真的。不管是現在的還是將來的，聽我的吧！”邱吟月的態度突然軟下來，似乎是在誠懇的請求她。

“我們要一直這么變扭下去嗎？”她也不想跟她針鋒相對。

“我得回去了，你好好考慮我說的轉學的事情吧?！彼f完丟下公冶菲離開了。

“我就是不轉學，就不聽你的，就要惡心你！”公冶菲滿肚子憤懣無處發泄，對著走遠的人狠狠地說。

她真是太生氣了，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跟誰吵到這種地步。最開始的時候，她那傲慢的態度真是傷到她的自尊了，原來一個人傲慢起來，會令人憎惡到失去理智。

后來她回到家里，看到書桌上她自己寫下的盯梢計劃時，突然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她先前的傷痕、她的閉口不談、她的消失、封亞舟的消失、封亞舟不再騷擾自己、她去封亞舟宿舍、她讓她轉學……

這一切看起來，好像有著某種看不見的關聯，還有她那故意挑事說話的語氣。那不是她，她說的那些都是氣話！她只是想讓自己離開，所以她才會拿話激自己。

是這樣嗎？公冶菲渾身發冷，感覺自己在黑暗的野外獨自行走，突然掉到了一口枯井里，周身全是壁壘，想要爬上去，卻是孤立無援。

“怎么就成了一個死結，怎么都解不開了嗎？”她又自言自語起來，這段時間她經常這樣，“她要她突然轉學又是為了什么呢？要不要聽她的話轉學呢？”

她躺在床上，正冥思苦想著，屋外有人開門進來，好像是公冶靈回來了。不一會兒，她聽到公冶堇走出臥室說著什么。

“這么晚了，你怎么回來了，沒出什么事兒吧？”公冶堇問。

“爸媽，把你們吵醒了嗎？”是公冶靈的聲音?！拔乙獏⒓踊瘜W競賽，回來找身份證，你們去睡吧，別管我。”

“哦，找身份證。”公冶堇說?！澳愕纳矸葑C不是一直帶在身邊嗎？”

“是啊，我也記得我帶著，可就是找不到了，我找了一晚上，小姑家里也沒有。我都急死了！明天報名就截止了，好不容易爭取來的一個名額?！惫膘`沒有頭緒地翻著客廳電視柜里放文件的盒子。

“她的身份證，你看見沒？”公冶堇問正在臥室床上算賬的李書秀。

“沒見。別打打擾我！”李書秀按著計算器，深怕算好的帳又亂了。

“在我這兒呢！”公冶菲開門出來，手里拿著姐姐的身份證?！吧洗卧谂沙鏊?，你讓我一塊帶回來的，什么記性？”

“啊，好像是有這么回事來著，我忘得一干二凈，以為一直在身上帶著呢！”公冶靈如釋重負，從妹妹手里拿過身份證，“這次總算干了件靠譜的事兒，”她捏了下妹妹的臉蛋，準備穿鞋離開，“我得趕快回去了，報名資料還沒填完?！?

“你不在家睡，還要回學校嗎？”公冶菲驚訝。

“爸爸送你吧，外面不安全。”公冶堇說著要去臥室拿衣服。

“不用了，我跟同學一塊回。”

沒等公冶堇從臥室出來，公冶靈已經關上門下樓了。公冶菲反應快，急忙跑去窗邊掀簾子往樓下看。

她猜得沒錯，跟姐姐一起回來的是郁東白。上次讀書聚會的時候，她就發現郁東白看姐姐的眼神不對勁，這小子難道是喜歡上公冶靈了？

不過看公冶靈那樣子，應該還沒察覺出他的小心思。也難怪，像她那樣的書呆子，齊羽默默地喜歡了她那么多年，她都完全不知道。

“誰跟你姐姐回來的？”公冶堇問小女兒。

“哦，她的同學，您不認識，走了?！?

看著樓下的兩個人走遠后，公冶菲才慢悠悠準備回臥室睡覺。

“小菲，你沒參加個什么競賽嗎？”公冶堇叫住她。

“沒有啊，沒聽老師說有什么競賽。”她從沒聽過學校里有什么競賽。

“哦，重點高中就是不一樣，機會多?！惫陛烙悬c失望，看了一眼早已躺在床上的李書秀，走到客廳去關燈?！耙菂⒓觽€什么競賽獲獎了，興許高考的時候還能加分呢！”

爸爸無心的話，沖擊著女兒本就矛盾著的心。她躺在床上，思考著晚間跟邱吟月說過的那些話。

“真的要放棄這么好的機會嗎？”她在心里問自己?！胺艞壢プ肪磕切┮蓡枺艞壐褚髟碌挠颜x，遠離她，遠離那些是非。我會不會后悔??！”她突然覺得一想起邱吟月就有萬般的不舍。

但她的心真的動搖了。沒跟姐姐一起上重點高中是她最大的遺憾。現在，這近在咫尺的機會擺在面前，讓她瘋狂心動。如果之前在學校是一時賭氣而拒絕邱吟月的給她的名額，那么剛剛爸爸口氣中的遺憾，最終把她拉回到理智中來，這件事，她確實應該權衡利弊。

第二天一早，在飯桌上，公冶菲試探性地跟公冶堇提起邱吟月給她轉學名額的事情。

“昨天，邱吟月說她那里有一個云大附中的轉學名額，問我要不要?！?

“云大附中？名額？你姐姐的學校？”公冶堇沒聽明白女兒在說什么。

“能轉學去云大附中嗎？”李書秀聽明白了。

“真的嗎？”公冶堇難以置信。

“嗯，本來是她爸爸給她弄的名額，她不想去，問我要不要。”公冶菲說。

“去啊，這么好的事！”李書秀脫口而出。

“那邱部長知道她把名額給了你嗎？”公冶堇問道。

“我不知道，她沒說她爸爸知不知道?！惫狈苹卮稹?

“哦，這邱部長為了自己的女兒也不是沒可能?！惫陛廊粲兴嫉恼f。

“什么沒可能？”公冶菲問。

“沒什么，我覺得他爸爸應該不知道這事兒。還有，咱不能欠人家這么大人情，沒法還?！惫陛烙X得事情有點蹊蹺，他印象中的邱部長并不是這樣的做事風格。

“哎，老堇，這怎么能算是欠人情？她自己不去，那名額是不是浪費了，給咱小菲沒什么吧！”李書秀不樂意地反駁他。

“媽，爸爸說的沒錯。我當時就拒絕了邱吟月。”公冶菲說。

“那你還說什么說，這么好的機會，我簡直沒法說你們父女?！崩顣阋荒槻挥淇欤瑏G下筷子下樓了。

“別聽你媽媽的。這世上，不是所有的機會都是好機會。有些機會是機會，而有些可能根本就不是機會，只是具有迷惑性的陷阱。所以，對于突然降臨在你面前的機會，一定要仔細斟酌，不要急于做出選擇。爸爸的話你能明白嗎？”公冶堇擔心女兒對自己的選擇感到后悔。

“嗯，我明白。我覺得我拒絕她沒有錯。別人給的機會和自己爭取的機會有著本質的區別，相比于別人的施舍，我更喜歡自己去取得?！?

爸爸的話讓公冶菲的內心不再糾結。昨天晚上，如果邱吟月是帶著善意來找她，單純地為她考慮，從她的角度出發給她這個名額，說不定她真的就接受了。

可她偏偏在最開始的時候就表露出那么明顯的惡意?？梢?，對于她來說這不是一次機會，而她也并不是真心要給她這個名額。她現在有點相信邱吟月說的話了，自己可能確實是做了讓她不能原諒的事情。不然，她怎么可能性情大變，如此仇視自己。

突然間，她更加的篤定了自己的盯梢計劃。她意識到，如果這個結不解開，她的整個高中生涯都將不好過。她已經做好準備，不管最后的結果是什么，不管是她愿意看到的，還是不愿意看到的，她都會欣然接受。

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她的整個心思都在邱吟月身上。她從家里找到一件黑色帽衫和一條黑色運動褲，然后，她又去買了黑色的口罩。一切就緒后，那令人期待的冒險旅途開始了。她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害怕還是興奮，總之，那激烈地跳動著的心讓她血脈噴張，不能自已。

沒想到，幾天后她就有了收獲。那是一處私密住所，竟然就在離職校不遠的一個小區里。那個小區曾是汽運司的家屬院，她小時候經常跟同學在里面玩。后來，小區里出了一場人命案，她就再沒進去過。

現在，那小區已經開發成商品房，早已不是先前的模樣。她猜測邱吟月也是最近才知道這個地方的。因為她還沒發現她所去的那個單元是有捷徑可走的。她每次都是行跡匆匆從很遠的正門繞路進來，根本就沒注意到單元樓側面綠化帶后面的那排鐵柵欄圍欄中間有一扇小門，穿過那里正好是她下車的公交車站。

那是她第二次跟蹤邱吟月的時候發現的。那天晚上，她看著她進樓后，就躲在一棵冬青樹后面盯著那樓上的動靜。不久，她看到三樓東邊的一間屋子亮了。然后，邱吟月出現在窗邊，她向外望了望后把窗簾拉上。

公冶菲正專注地瞧著。忽然，一個黑影從她前面的鐵柵欄處閃了進來。她被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才發現，那里原來有一扇很隱秘的小門，能通到小區外面的馬路上。等到她再去看那個男人時，他已經進到邱吟月所在的那個單元樓里。然而她發現，男人進去很久，那幢樓都再沒有新亮燈的屋子。

公冶菲估摸著，這個男人大概率是跟邱吟月一起的。可惜的是，她并沒有看清他的樣子。為了弄清楚男人的身份，她決定在外面守著，直到他從里面出來。

公冶菲一直蹲到樓上的燈熄滅很久后，都不見有人從樓里出來。夜里真是難熬。她擺出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憑借毅力在那堅守著。然而，她太高估自己的體能了，還沒等熬到午夜就打了好幾個盹兒。

說真的，以她那單薄易病的身體，還真抵擋不了三月的寒夜里那刺骨的陰冷。即便是穿著厚厚的毛衣，那寒風也能鉆到骨縫里去。

堅持到凌晨時分，公冶菲覺得身上一陣陣的發顫，好像要感冒的樣子。為了避免生病誤事，她決定不再繼續盯下去。況且，到了后半夜人們都沉睡過去，那男人可能要等到天亮后才能出來，而她自己恐怕是堅持不到天亮了。

回到家里后，公冶菲一直沒能睡著。她胡思亂想著邱吟月的新行蹤，那個忽然冒出來的新住所，還有那個不知名的男人，讓她更加擔憂和不安。

然而，不知道為什么，她總在無意間把那個男人想成封亞舟，盡管在她內心深處，她最不希望那個男人是他。她寧可相信那是她的爸爸，哪怕是她新交的男朋友也未嘗不可。總之，那個人不能是封亞舟。

一整晚的煎熬，讓她看起來無比憔悴。然而，邱吟月的狀態更加糟糕。早晨一上課，她遠遠地就瞧見她面如死灰，精神渙散，一副病懨懨恍若大病初愈般的樣子。

“她昨天晚上發生了什么事嗎？”公冶菲在心里嘀咕著。

下午課間，學校組織大掃除。邱吟月一個人一直擦著講臺邊上的一扇窗玻璃。公冶靈看到她踮起腳尖高舉右手，使勁夠著頂處的臟玻璃時，很想上前幫她一把，但又怕觸動她那敏感的神經。這學期以來，她很排斥跟人交往，尤其反感別人的主動幫助。

突然，她看到她舉起的右胳膊小臂上有好幾道青紫色的印子。那緊緊排在一起，像是粗壯的手指狠命擠壓過的印跡，令她觸目。這一次，她不能再待在原地了，她沖到她身邊，抓過她的手臂。

“這是什么？怎么弄的？”她盯著她，心里默默祈禱著，“別拒絕我，別拒絕我?！?

然而，邱吟月卻使勁甩開她的手，迅速把衣袖揪下來蓋住胳膊。

“不用你管?！彼脍s緊遠離她。

公冶靈卻不打算放過她，她又迅速抓住她的手臂。

“少管閑事?！彼D過頭，惡狠狠地瞪著她說。

邱吟月的眼神里充斥著怨恨和警告。公冶菲從未見過如此凌厲的她，害怕地松開手，看著她悻悻離去。然而很快，她那滿是驚恐的眼里又遽然生出一股憐憫來。因為，她看到她走遠的背影是那么的孤獨和失落，那種感覺她再熟悉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