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我說，這真的值得嗎？”

趁著小顏寺潔完成了一張符紙的間隙，季泠鳶打斷了她繼續制作下一張的動作，神情認真地問道。

“什么？”

小顏寺潔轉過頭來，先是看了看自己被緊緊抓住的手臂，隨后看向用力抓住自己手臂的季泠鳶。

季泠鳶察覺到自己的情緒不知為何有些激動。她松開了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但眼神還是直視著小顏寺潔，想要從她那里尋求一個答案。

“為了保護這些普通人而耗費自己的生命，真的值得嗎？”

她的聲音非常之輕，細若蚊吶，仿佛也在詢問著自己，卻始終無法確定最終的答案。

一邊說著，她瞥了一眼小顏寺潔的頭頂，那里的數字已經降低到了16.8。

與其近在咫尺的小顏寺潔理所當然地聽到了她的疑問。

“要說值不值得嘛……”小顏寺潔的左手撫住了自己的胸口，微微閉上了眼，狹長的睫毛微微顫著，好像是在捫心自問。但旋即，她莞爾一笑：

“孝前輩的妻子和孩子還在家里等他；鈴宮還想回去照顧久臥病床的媽媽；硅谷如果沒來這里的話，估計已經結上婚了……真由美的話，這次也鼓起勇氣決定要和小艾道歉和好。”

她用溫柔的語氣事無巨細地將房間內人們的愿望和掛念一一地闡述。

“大家都想要活下去，畢竟還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去做，還有那么多的心愿想要實現。我恰好有這個能力，所以當然要站出來。”

面露微笑的小顏寺潔突然哽住，用手捂著嘴，咳嗽了幾聲后，她喘了口氣，繼續說道：

“哈啊~，其實這份差事真的很難，我一開始笨手笨腳的什么都做不好。只能幫大家驅逐一些鬼怪，提供一些護身符。要不是孝前輩幫忙管理，大家的矛盾早就爆發了。雖然最終還是沒能控制住……”

隨著聲音逐漸低沉，她的眼神黯淡起來。

季泠鳶之前從小艾那里聽到過大致的過程，知道她是回想起了保健室里的那次動亂。

“果然，其實我并不擅長做這種事吧？”

小顏寺潔的神情抑郁，眼眶微微泛紅。她帶有不自信的神情自我質疑著，雙手緊緊地攥住，愧疚之色溢于言表。

一直以來，她都是溫和明亮的，令人一見就心生寬慰與希望。季泠鳶還是第一次見到帶有濃郁悲傷色彩的她。

“抱歉，稍微有些沉溺于過去了。”

她吸了吸鼻子，隨后露出了一貫的笑容，重新振作了起來。

“總之，我覺得很值得。看著大家偶爾回憶過往，暢想未來時露出的美好笑容，我就明白了，我想要守護的就是這個。”

“是嗎……”

季泠鳶望著她煜煜生輝的雙眸，這才注意到，這次的她并沒有帶著那纏于眼部的灰色布條。

“螢火小姐你呢？有什么想要守護的東西嗎？”

小顏寺潔從床上挪了下身體，距離季泠鳶更近了一些。她略微側了側頭，與季泠鳶的視線正對著。

距離近的，簡直連她臉上的細微絨毛都纖毫畢露。

與此同時，一股淡雅的如同丁香的味道沁入了季泠鳶的鼻翼。

季泠鳶頓時不自在地后退了兩步。意識到這是在示弱，她不甘地扇了扇鼻子前的空隙，略帶嘲諷意味地掩飾道：

“你有多久沒有洗澡了，一股味道。”

“誒？！！”原本令季泠鳶尷尬的氛圍瞬間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立刻將脖子以下部位縮進被子里，滿臉通紅，不敢看向季泠鳶的小顏寺潔。

她如同縮頭的地鼠，在自己周圍不斷地左右吸著氣，確認著是否有難聞的氣味。

“不應該的呀，被神樹賜予汁液后，不應該會有難聞的體味啊。”她小聲地碎碎念著，卻越想越羞澀，紅暈漸漸擴散到了她的耳廓。

季泠鳶沒再譏諷她，而是想到了她提出的問題。

想要守護的對象嗎……腦海中浮現出了兩幅面容，卻全都遍布裂痕，逐漸支離破碎，化作塵埃隨風而逝。

已經沒有了。

她和他，全都已經不在了啊……

而為了替他復仇，自己也從一開始天真爛漫的少女，變成了如今心狠手辣，只知道自我保護與自私自利的人。

畢竟，當象征正義的法律無法起到它實際該有的作用時，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也只有投身于暗。而暗處，只有齷齪的老鼠與蟑螂，無時無刻不覬覦著誤入其中的新鮮血肉。

季泠鳶恍然，自己為何會這么敵視小顏寺潔。

她簡直就像是過去的自己憧憬成為的模樣。純真，善良，無私。一切美好的形容詞都能安置在她的身上。

而自己，則只能呆在窨井蓋下，一邊嫉妒著光鮮亮麗的，自己本也能成為的她，一邊磨著牙，將利齒撕咬向泛著惡意襲來的同類。

周而復始，不可解脫。

過去的那個得到養父母教育要對世界報之以善的小女孩已經死了。

留下的，是季泠鳶。

也只會是季泠鳶。

滿手的罪孽早就讓她回不了頭，惡已成為了她的本性，染黑了她的靈魂，成為了她的一部分。

所以，沒有什么好敵視的，也沒有什么好艷羨的。

只需要做自己，一路前行就好了——

之前的暗中較勁，歸根結底，都不過是虛無罷了。

季泠鳶突然面露微笑。

“怎么了？”仍在與氣味較勁的小顏寺潔有些詫異地看向了泛起謎之笑容季泠鳶。

“沒什么。”季泠鳶頓了頓，隨后回答道：“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放下了一些執念，突然覺得很輕松罷了。”

她走上前，站到了一開始的位置，看著微微向后蹭著，想要遠離她以免氣味再度彌散開來的小顏寺潔，猶豫了一下，坐到了床邊。

“其實剛才是開玩笑的，并不是很難聞的味道，相反，還挺好聞的。”

側著頭，和小顏寺一樣靠在了床頭，季泠鳶深深吸了口氣。

謀殺、陷害、毒殺、教唆殺人以及隨之而來的四處躲藏、清理證據、嫁禍他人。

神經時刻緊繃。

為了提升諸夏稽查的質量，又教唆他人組建非法組織。

直到因為再也忍受不住那些稽查的無能與碌碌無為，主動與稽查局那位大神探展開的放海對決并坦然赴死。

來到這里之后又是殺戮殺戮與殺戮，一息不停。

養母的叮囑，養父的教誨，一直對她的世界觀造成著影響。

而現在，就像是突然解開了枷鎖與鐐銬。

真是，久違的放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