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教主”停下了笑聲。他用唯一露出來的那雙眼冷漠地看向了那些遠遠地遙望此地,等待著兩人分出勝負的信徒們,故作悲天憫人地嘆了口氣:
“可是,很遺憾。在神的面前,汝等退縮不前,懼意叢生,并不愿意為教派做出必要的犧牲。”
他單膝下跪,將左手處的銀質雕像小心翼翼地擺放在了地面,確認那東西立穩,不會輕易地摔倒后,才站起了身,一字一頓地說道:
“既然汝等已經放棄了自己的信仰,那么,汝等也就不再是教派中的一員了。因此,我也就無需再貫徹入教時的誓言,承受汝等的重量,庇佑汝等的靈魂了。”
一邊說著,“教主”一邊伸手,揭下了束縛在臉頰上的黑巾,露出了自己的真實面容。
他的面容并非季泠鳶一開始所想的老態龍鐘的暮年老人,而是與之相較甚遠。盡管眼眶周圍遍布皺紋,但仍能發現他年輕的面容。
興許就連眼部的這些皺紋也只是偽裝。
他抬眼,眼神中露出了一絲不忍,卻還是做出了一個攥拳的動作。
隨著他的行徑,原本安分地纏繞在那些信徒身上的金黃色鎖鏈如同被驚動的巨蟒般扭動了起來。它們向內不斷絞動,不斷收縮。被捆縛住的信徒們被身上的異動驚得不知所措,但來不及猶豫,他們的神情驟然痛苦了起來,大量信徒發出了沉悶的哼聲,可無力抵抗鎖鏈巨力的他們只能在其絞殺下,周身骨骼發出大量的破碎聲。
最終,隨著一位位信徒逐一咽氣,他們的身形消散,并非成為零落的血肉,而是化作一道道金芒停留在了原處,并一點一點向半空中消散。在金芒即將四散而逸前,鎖鏈將金芒團團包裹,近乎貪婪地不斷汲取。那些鎖鏈在將那些金芒吸收后,原本的色澤愈發光亮。在那之后,它們驟然出現在了“教主”的身后,相互交織纏繞間,組構成了兩扇如同翅膀一般的結構。結合那金燦燦的光芒,宛若傳說中的天使羽翼。
“唉——”“教主”嘆了口氣,似乎在憐憫,但更多的還是遺憾:“本不需要如此的。明明只要你們逐一戰死,我就能夠陸續接收到你們的力量。同時你們的靈魂也能夠保存下來,說不定在我打破這個空間后,還能尋找到辦法將你們復活。可惜,依靠阿忒西亞之鏈主動汲取你們的力量,傳輸的效能低了不止一籌,而且,你們的靈魂也會因此而破碎,再無輪回轉世的機會。”
他搖了搖頭:“罷了,與這些已死的愚者又有什么解釋的必要呢?”
他轉身,看向在驚變時向高臺處加速沖來,但眼見來不及阻止,又恢復了一開始速度的季泠鳶,臉上露出的詭異笑容:“現在,輪到我們了。說起來,他們也是因你而亡。畢竟,如果不是你苦苦相逼,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唔,雖說只是一些淺信徒,但至少也作為一部分資糧,成為了我的力量。無論是身為教主,還是為了感謝他們的犧牲,我都有為他們復仇的義務。”
“我能感受到無盡的力量,無窮的能量!這種感覺真是美妙,就好像我已經登臨了天際,而腳下如螻蟻般的人只能夠仰視我,敬畏我,膜拜我。說不定,我也能夠……呵,算了,先不提這些。”他側著頭捂著半張臉,僅用右眼微張著瞥向季泠鳶,肆意張狂地大笑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現在,就讓我們清算一下舊賬吧。”
身后的環狀鎖鏈,隨著他的余音剛落便迅猛撲出,季泠鳶嘗試著用目光去捕捉鎖鏈的位置,但快速移動著的金黃色閃光擾得她一時間有些頭暈目眩,難以通過視覺來確定鎖鏈的位置。
見此,季泠鳶吐了口氣,緩緩閉上雙目。
無法看清那些鎖鏈的前進路線。但無所謂,她仍能夠通過聽覺來解決這一問題。
相對高額的智力加成在此刻賦予了季泠鳶一小部分思維能力及建模能力的提升。只要聽到鎖鏈帶起的風聲,季泠鳶就能夠確定鎖鏈的位置,并在腦海中構架出具體的模型。
鎖鏈的震動聲、破空聲不斷傳來,那鏈條似乎在圍繞著她不停轉動,不斷地窺視著可能的機會。
那些聲音隨著時間的點滴流逝越發地靠近。隨著一聲凄厲的脆響,在季泠鳶的感知中,鎖鏈在空中旋轉了半周,用尾部狠狠地抽向了自己。
來了,季泠鳶眉頭一凝。開山刀揮擊而出,隨著“叮”地一聲輕響,那條鎖鏈與開山刀撞擊后被其斬開了一段距離。
在季泠鳶腦海的預演中,那條鎖鏈在被擊退后原地停留了一會,在之后又恢復了一開始的轉動,伺機而動。
“不錯,即使是升階后的‘阿忒西亞之鏈’也無法輕易地將你處理掉。不愧是能將我逼到這種程度的人。”“教主”的鼓掌聲傳來,語氣中暗含著欣賞。那聲音不復之前的嘶啞,而是恢復了年輕人的器宇軒昂。
“但如果是這樣呢?”他話音一轉,再度招了招手,身后的另一扇構成翅膀的鎖鏈也蓄勢待發,鏈條與鏈條磨蹭間,發出了金鐵交加的聲音。它飛到了“教主”的身前,用鏈頭蹭了蹭他伸出的手后,向著季泠鳶迎來。
同時,左側的那條鎖鏈也已經修整完畢,張牙舞爪地收縮了一圈后,在半空中彈射而出。
那兩條鎖鏈一左一右從兩個方向包夾而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鞭打向季泠鳶。
需要在一瞬間同時感知兩道聲源,并且分析出鎖鏈的攻擊方式,但季泠鳶并不慌張。感知到了兩側鎖鏈的軌跡后,她先是冷靜地退了兩步,避開了兩條鎖鏈第一時間的抽打。隨后,她提起開山刀(右),從腰部,至肩膀,再到手肘,灌注全身的力量,將開山刀(右)按著一條橫向的軌跡斬向了兩條鎖鏈。
“鐺!”
第一條鎖鏈與開山刀接觸的瞬間,震耳欲聾的打鐵聲響徹整間圖書室,與此同時,那條鎖鏈隱約間發出了一聲哀鳴,一小抹鐵器碎裂的聲音如泡沫般快速出現復而消失。
全神貫注的季泠鳶還沒來得及細聽,鎖鏈已經被開山刀(右)帶向了另一條鎖鏈所在之處。帶著狂橫暴躁的氣勢,開山刀隔著第一條鎖鏈狠狠地劈向那條鎖鏈。最先接觸的是兩條鎖鏈,撞擊后鏈條的摩擦聲不絕于耳。第二條鎖鏈被開山刀施加的那股巨力帶動著整個變形,在半空中凹成了個U字。兩條鎖鏈如同被串在一起的蛆蟲,頭尾空在掙扎,卻無力抵抗腰身上被施加的力道,只能無可奈何地任由惡徒為所欲為。
在兩條鎖鏈被開山刀帶動,沒有任何余力變換形態逃脫時,季泠鳶猛地咬牙,握住刀柄一旋,緊接著,她向右前方傾倒,借助著自身的重量,強行將開山刀由橫斬變為下劈的姿勢。
地動山搖,如同開山時使用炸藥爆破的劇烈聲響與震動,兩條鎖鏈被開山刀狠狠地貫向了地面,在堅硬的地板與鋒銳的開山刀間受到了大量的二次傷害。
圖書室上方因為震動,不斷有細微的塵埃從上方飄落而下。
季泠鳶喘著粗氣,伸出左手抹掉了額頭處陸續滲出的汗珠。全力爆發的后果比她自己設想的要嚴重一些。全身上下都能感受到虛弱,右手則麻木地顫抖著,難以握緊手中的開山刀,但好在現在刀頭抵在地板上,倒也沒有松動脫落的風險。
而且隨著自己的呼吸,那種虛弱和麻木感都在迅速地消失。
確認了自己并無大礙,她開始查看剛才的全力一擊造成的結果。
開山刀與地板的交界處,現在出現了一個如同隕石撞擊一般的淺坑,從中心至邊緣,深度由深至淺。原本的木板四濺而散,四周都是微不可見的木渣。
盡管看起來造成的傷害很低,但實際上,對于知曉這個空間中門與地板結實程度的季泠鳶來說,這已經是一個相當不錯的結果了。
之前無論怎么用力都沒辦法突破的門與地板,在這次全力施為后,已經能夠損壞一部分。
也就是說,現在的她,已經擁有了能夠撼動這個空間的力量。這只是第一次,后續再度變強的話,說不定能夠將這個空間存在的根基都破壞掉。
在淺坑的中心處,兩條鎖鏈正無力地匍匐在那里。
處于相對上方的那條已經被一分為二,悄無聲息地倒在那里,原本耀眼的金芒此刻正在從斷口處逸散,鎖鏈的亮度隨著金芒的消失逐漸黯淡,漸漸變得如同凡鐵,同時,它原本的神異也一并消失。
另一條鎖鏈則艱難地在淺坑中翻轉著,想要逃離開山刀的壓制。但季泠鳶盡管很是無力,還是喘息著換了尚未麻木的左手按住了刀柄。
——只要再稍微等待一會,她就有足夠的余力去處理掉這條鎖鏈。
但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在季泠鳶壓制鎖鏈恢復力量的同時,疾馳而來的腳步聲提醒著她是時候抽身而退了。
季泠鳶嘆了口氣,向后連續退了十數步,避開了襲擊而來的拳頭的同時,與從臺上躍下,快速趕來的“教主”形成對峙。
“可惡,該死。”青年“教主”滿臉氣急敗壞地喊著。他看向那處淺坑,伸手將那兩條鎖鏈撈起,檢查完徹底斷裂,毫無光澤的那一根后,他攥緊了手,咬著牙將其甩到了一邊。隨后,在將另一根鎖鏈安置到了背后之后,他抬眼,用壓抑著怒意的語氣向季泠鳶說道:
“我承認,我還是小看你了。之前還打算在‘阿忒西亞之鏈’制服你后,給你加入教派的機會,填補教中信徒的空缺。但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也好,剛得到了力量,正好手癢,這倒也給了我展示自己力量的機會——我會親自出手,讓你見識一下什么叫做絕望!”
他抬手,攤開手心。背后的鎖鏈順從地探出,纏繞住他的右手。
在把握了一番鎖鏈后,他快速旋轉著手腕,帶動著鎖鏈在空中舞動。在蓄足了勢后,他如同投擲著套鎖,將鎖鏈向著季泠鳶所在的位置擲去。
與此同時,他一蹬地面,彈射起步,向著季泠鳶撲來。他的右手收于腰身之后,不斷積蓄力量。若是命中目標,必是雷霆一擊。
鎖鏈在半空中不斷地調整著姿態,無論季泠鳶往哪個方向移動,都離不開它的鎖定范圍。
季泠鳶能夠做的,只有選擇格擋鎖鏈,或者格擋“教主”的進攻。
值得慶幸的是季泠鳶在之前已經果斷地廢除了一條鎖鏈,現在雖然險象環生,岌岌可危,但至少不用三面受敵。
既然無法阻擋所有,那就逼迫其中一方不得不防守。
季泠鳶右手持刃,揮向鎖鏈的同時,左手快速掀開裙擺,在左側大腿處摸索著。旋即,一把精巧的手槍從槍套中被取出,直直瞄向了躍至半空的“教主”。
他看到那把P230JP手槍,神色驟然一變,基于現代人類對于槍械的粗淺理解,使得他不得不采取規避的方式。原本蓄勢待發的右拳被迫與左手一同伸至身前,呈“X”狀做出防御的姿勢。
季泠鳶并沒有射擊,而是隨手將發揮作用后已然無用的P230JP扔在腳邊,將注意力集中在了來勢洶洶的鎖鏈上。
這一次,她并沒有選擇劈砍,而是在鎖鏈進入開山刀范圍時,用刀側揮向了鎖鏈,將它隔開。隨后,她并沒有去管余力未盡仍向前沖鋒的鎖鏈,而是徑直向著還沒來得及變換姿態的“教主”,飛馳而去。
擒賊先擒王,自古之真理。
只要把控制著鎖鏈的“教主”斬殺,身為他歸屬品的鎖鏈就會因為無人操控而陷入待機。就算沒有如季泠鳶所料,在她殺完人后它還能自主行動,早已是季泠鳶手下敗將的鎖鏈也不足為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