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黃師爺在豐庭樓用完午飯，宋瀚林便回了知縣宅邸。

在正房檀木椅上坐定，便不容片刻休憩，對黃師爺命令道：“去告訴鄧班頭，將人犯陸泰羈押過來，我有話要詢問。”

黃師爺領(lǐng)命而去，自是明白老爺對外稱臥病在家，總是不好明里親自去獄房。

只因獄房就在縣衙東跨院，一路上必是少不了要與縣衙眾人會面。

看著黃師爺離去的身影，宋瀚林舒了一口氣。

來新鄭縣兩日，很多事情已經(jīng)浮出水面。

一件一件的解決吧，沒有什么好擔心的。

不一會兒，鄧班頭押著陸泰進了宅門，在正房外候著。

“縣尊，人已經(jīng)帶到了。”黃師爺通報道。

宋瀚林沉聲發(fā)令：“帶進來！”

只見那陸泰被方枷鎖著脖子和手押了進來，面色死灰，早已沒了上午時的威風。

鄧班頭雙手呈上一份紙卷，拜道：“縣尊，案卷已立，人犯陸泰已簽字畫押，請縣尊即刻勾朱，明日午時處斬。”

宋瀚林不動聲色地接過案卷，先看了一眼，上面無非寫著欺壓百姓，擾亂街市，毆打他人。

最重要的一條是，當街攻襲知縣，死罪！

宋瀚林滿意的點了點頭，望向鄧班頭：“鄧班頭還是得力的。”

上午時應(yīng)該算是打了一棒子，此刻再給些甜棗。

宋瀚林想著，明里不要賞他些什么，暗地里先畫幾個大餅。

“鄧班頭在衙門務(wù)事多久了？”

宋瀚林意味深長地問道。

鄧班頭低頭回答：“下吏自十九歲那年，便承襲父親之位，做了衙役，至今已有二十三年也。”

宋瀚林故作驚訝問道：“按說鄧班頭能力出眾，又務(wù)實肯干，怎么這么多年也沒解決個吏身。”

大明朝到了嘉靖時代，已步入中后期，許多制度執(zhí)行便多有貓膩。

明面上衙役是賤籍，考不了科舉，也無法做官做吏。

但只要有心有力，暗地里操作一番，轉(zhuǎn)個吏員還是問題不大的。

當然，這走后門的事，是需要背景關(guān)系人脈的。

鄧班頭有些許忐忑地回道：“下吏兢兢業(yè)業(yè)數(shù)十年，從衙役做到班頭，已是上天垂簾，轉(zhuǎn)作吏員這等機緣，實在不敢奢望。”

這機緣，說的便是上司的賞識提拔，這上司也就是知縣。

宋瀚林無謂的笑著，站起來拍了拍鄧班頭的肩膀：“這機緣，有時候說來就來，可是你也要做好準備啊。”

看著知縣大人意味深長的眼神，鄧班頭不禁心情激動起來，拜道：“請縣尊大人放心，下吏日后必當更加盡心戮力，不負縣尊之期望！”

宋瀚林露出親切的笑容：“好，鄧班頭有這番心志便好。”

說罷轉(zhuǎn)頭看向跪在地上的陸泰，卻開口對鄧班頭令道：“你先下去吧，本官有話要問。”

鄧班頭應(yīng)聲遵命退去，屋內(nèi)只剩宋瀚林陸泰二人。

“大人，大人饒命啊大人，小的實在是不知大人身份，若是知曉，死也不敢冒犯大人啊！”

陸泰再也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恐懼，絕望的求饒道。

宋瀚林板著一張臉：“不知道本官的身份？若是其他平民百姓，那你便是隨便欺壓了！”

“不不......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小的再也不敢了，饒命啊大人......”

這陸泰倒是怕死得緊，此刻竟是痛哭流涕，求饒不斷。

怕死好啊，人要是無欲無求，什么都不怕，可就無從下手了。

“大丈夫敢作敢當，你堂堂六尺之軀，怎的跟個婦人一般哭啼？”

宋瀚林看著陸泰這個慫樣，也是頗有些不耐煩。

“大人給小的一條活路吧，小的當牛做馬，萬死不辭，為大人做什么都可以。”

陸泰匍匐在宋瀚林腳下，頭上還鎖著方枷，費勁兒地叩著頭。

“什么叫做什么都可以？”

宋瀚林轉(zhuǎn)過身，幽幽問道。

“大人指東，小的絕不敢向西，大人叫小的活，小人就活，我這條命以后就是大人的了！”

陸泰似乎看到了希望，跪行到宋瀚林旁邊，抬頭仰望著他寬闊的背影。

這熟悉的話語啊。

封建社會百姓的命，就這么沒有價值嗎，只有依托在比自身強的人上，才能生存。

王家父女如此，現(xiàn)在的陸泰也是如此。

宋瀚林轉(zhuǎn)過身來，俯視著陸泰：“本官看你也算是條漢子，有幾個問題，你先回答本官，回答的好，自有你的生路。”

陸泰眼中放射出希望的光芒，連連點頭答應(yīng)：“大人問，小的在新鄭縣混跡多年，白的黑的，公的私的也是知曉許多！”

宋瀚林坐了下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問道：“這新鄭縣有多少堂口？你們?nèi)绱撕鞣菫椋h衙不管么？”

陸泰緊忙答道：“新鄭縣大的堂口也就三家，混世堂，振云堂，還有就是我們清和堂。明面上分別為縣里的鄭家，高家，謝氏所管，其實多是聽衙門的命，替他們做些催稅繳費的難事。”

這倒是與前世的認知不同，古惑仔可不是聽衙門的命，而是跟衙門對著干。

看來這些堂口的棍徒，大概類似于縣衙的幫役。

只不過催稅繳費之事，難免用一些腌臜的上不了臺面的手段，所以暗里得到衙門支持，明面上卻擁有自己獨立的機構(gòu)。

“三歲小兒都知道，腳踩兩只船不穩(wěn)，你們?yōu)楹我贿叡患易骞苤贿呥€聽命于衙門？”

宋瀚林不解的問道。

“這是多年來雙方形成的默契了，豪門大族也需要交稅催稅，堂口里的人大多是家族親派的，所以更多還是傾向于家族這邊。”

宋瀚林端起茶杯琢磨了一會兒，卻沒喝，原又放下了，問道：“為何今日你們清和堂與混世堂會起沖突，就不怕引起謝鄭兩家爭斗嗎？”

陸泰此時漸漸恢復了常態(tài)，答道：“大人有所不知，謝鄭兩家這兩年頗為不合，故此堂口之間也頗多沖突。”

聽到答案，宋瀚林心里嘆息一聲，眼中不易察覺略過一點失望。

混世堂是鄭家所管，謝家又與鄭家不合。

看來，針對混世堂和章縣丞馬書吏，向王家父女提供消息的，怕是這謝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