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蘿妮說完這句話,秘道里突然一片寂靜。
戈雷他們三個闖入者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彼此干瞪眼。
最后還是蘿妮自己又開了口,還干脆坐了下來,擺出要講故事的架勢,使得氣氛緩和了一些:
“諸位知道圣女是怎么‘制造’出來的嗎?”
三個人一起搖頭。
還能怎么制造,樹上結的果子里鉆出一個圣女嗎?
于是蘿妮繼續說下去:
“本教所有的女性教徒,懷孕時都得去總教堂朝拜,然后喝圣水。
“圣水經過特殊處理,喝過圣水的孕婦生下來的孩子如果是女兒,就有一定概率成為圣女,圣女天生就有著強大的魔力,并且無須咒文也能使用魔法。”
“哇,就這樣把這種國家機密告訴了我?”謝普羅眉頭一挑,透露機密這種事,仿佛就是滅口的前兆啊!
蘿妮微微一笑:
“我還沒說完呢,這種強大是要付出代價的。一個圣女的理想人生是:
“6歲被送到總教堂,與其他圣女一起長大。
“10歲成為現役,可能會被派駐到各個分教堂。
“18歲左右光榮戰死,這時候正好是我們的狀態巔峰。
“而如果能活到20歲,圣女就可以退役了,因為20歲之后,魔力還會繼續增強,身體卻會日漸虛弱,失去知覺,難以行動,失明失聰,精神崩潰……
“這就是‘圣女病’,至今為止,沒人能活過30歲。我們擁有高強魔力的代價,就是對自己身體的提前透支。”
幽暗的秘道里又突然寂靜了下來,依然握著戰斧的納莉補充:
“我教的大人物對‘圣女病’總是避而不談,所以我們能接觸到的信息很少,只能根據見過的幾個例子推測,越少使用魔法,存活時間就越長。
“但以圣女的日常工作狀態來說,不用魔法就像不吃飯一樣是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所有圣女都會年紀輕輕就痛苦地死掉嗎?”戈雷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他那張年輕而單純的臉龐上的神情,這會兒變得很復雜。
“所以我們想逃走,只是為了讓蘿妮能再好好過個幾年。”納莉說,“以前也不是沒有逃亡的前例,與蘿妮一屆的圣女,有一個據說11歲時就帶著全家逃走了,她的名字是叫……
“對了,丹里爾雅娜。”
“……啊?”梅薇思輕輕地驚叫了一聲,然后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而謝普羅嘆了一口氣:
“可你們就算逃離紫月教,也一定會因為圣女的身份而遭到其他勢力利用……說實話,對你們來說,逃走不一定比戰死好。”
“可我還是覺得,自己選的歧路,要比別人定的死路好。”蘿妮寶藍色的雙瞳里寫滿了真摯與熱忱,以及對生命的渴望。
在旁觀的言正禮看來,她這句話說得很對。
可上一個說類似的話的人是江望萍,她最終選擇了放棄身為現代人的一切留在漢末贖罪。
想起這件事,又讓他覺得感受有些復雜。
混亂的時代容不下清澈的夢,憑她們的一己之力,真的能走上自己希望的道路嗎?
與此同時,納莉卻舉起了手中的戰斧,指向梅薇思:
“你認識丹里爾雅娜?”
“應該只是同名吧。”梅薇思小心地說。心里想著這個女戰士心還真細,居然發現自己那一瞬間的驚訝了。
“不可能,‘丹里爾雅娜’是總教堂附近一座山峰的名字,你們異教徒里根本不會有同名的人!”
“可……可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姐姐是齊納什卡圣女,這也不可能吧?”
梅薇思說出這句話之后,納莉愣了一秒,隨即兇狠地拎起梅薇思的頭發,把斧刃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是五年前叛逃的?她都對你透露了什么?”
“冷……冷靜一下,你們不是也要逃走嗎?還管丹里爾雅娜做什么?”謝普羅連忙說。
“我們只是想逃走,但并不想叛教!”蘿妮喊道。
結果戈雷也生氣了:
“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教義?逃走就是叛教!”
“沒人知道就行了!”納莉的斧刃上寒光一閃。
[一一]
戈雷這傻小子怎么又把圣女姐妹倆惹生氣了啊???謝普羅急得站了起來:
“諸位,冷靜一下!先聽我說完丹里爾雅娜的事情,再決定你們到底要不要逃走吧。”
梅薇思這次顯得并不太吃驚:“你果然……”
“對不起,又要為我沒說真話道歉一次。”謝普羅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蘿妮和納莉,“關于丹里爾雅娜,我所知道的情況和你們了解的不太一樣,所以也沒有你們那么樂觀。
“據我所知,她是在五年前從圣女的集體宿舍回家探親時,遇上了諾瓦德神官。諾瓦德神官燒了她的家,殺死了她的所有親人,為了毀尸滅跡,還把她親人的尸體都剁碎了喂野獸。
“之后,她被帶回帝國,洗去記憶,封印魔力,作為準神官培養。”
“什……什么?”梅薇思終于吃驚了,“公爵大人,您,您一定是哪里搞錯了……”
“一個圣女,在回家探親的路上被異教徒抓走了?”戈雷也陷入了沉思。他覺得這件事有點不太合理。
而謝普羅沒太在意他倆的內心動蕩,繼續說:
“可你如果問,諾瓦德神官與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嗎?并沒有。那只是他與宰相一起策劃的一個秘密項目,希望能在適當的時候,解開她的魔力封印,證明齊納什卡圣女的力量也可以為帝國所用。
就好像,他另外還有三名養子,是三個具有召喚師血統的少年,那也是一個培養異教徒為己所用的項目。”
“怎么可能!”梅薇思站起身來大聲喊道,“您是想說哥哥們的親人也被我父親——”
謝普羅點點頭:
“對,他的五個孩子里只有你是普通人,加一個你,是為了掩人耳目。”
“這不是真的!您沒有證據!”梅薇思大聲呼喊著,“您只是把您知道的一些碎片……拼合成似是而非的結論……而已……”
可喊著喊著,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聲音漸漸微弱,腿也軟了,人又坐了回去。
“你是不是也想起了一些‘碎片’,拼合出一個‘結論’,并且完全印證了我的話呢?”謝普羅露出一抹苦笑,繼續說:
“去年,受宰相之托,諾瓦德神官和丹里爾雅娜一起被派到齊納什卡山脈和談。然而因為青月教大主教派人從中作梗,和談沒有成功,反而成了戰爭的導火索,他們也死在了一場人為造成的火山噴發之中。”
說到這里,他又看向梅薇思:
“對了,我們待在那個十分炎熱的異世界時,言先生對你說你姐姐還有重要任務……你還有其他姐姐嗎?”
“和我失散很多年了。”梅薇思意識到他不知道姐姐沒死,連忙含糊其詞地敷衍了過去。
于是謝普羅又轉過頭去望向蘿妮姐妹倆:
“唉,其實我不該說這些,更不該對你們說這些……我本該靠著祖蔭在領地里舒舒服服閑一輩子,看看書、抱抱兒子……出使、談判、被追殺這種事,真的不適合我。”他嘆了口氣,顯得非常疲憊:
“事到如今,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想想,找到自己真正該走的路。”
而聽了他這番話之后,蘿妮的心境也明顯動搖了。她把頭靠在姐姐頭上,輕輕地說:
“可我生為圣女,難道就……注定不論如何都得慘死?
“我想要的也只是,能在時代的洪流中抓住點什么。我想到了七十歲的時候,還能和姐姐一起坐在書房里喝下午茶……”
納莉動了動嘴唇,想說點什么。
梅薇思這時候也想起了丹璃。
就連一直堅定反對她們的戈雷也沉默了下來。
“為女神而死是身為紫月教徒的榮耀”,長老一直是這么教導他的,他也如此堅信著。
然而當納莉和梅薇思都心系著自己的姐妹時,他腦海中也浮現出了一個姑娘的笑容。
將心比心,他不怕犧牲,可他不想她死。
“嗞——”就在山洞里的氣氛陷于一片微妙的沉默中時,警報響起了,而且是同時,三聲。
戈雷以及圣女姐妹倆各自掏出了自己掛在胸前的教會標志。
謝普羅和梅薇思不明所以,戈雷與姐妹倆則警惕地對視了一眼,然后各自把教會標志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三秒鐘之后,戈雷第一個開了口:
“總教堂被襲擊了!”
“被八條腿的怪物——”蘿妮接著說。
“就連異教徒那邊也被……”納莉話沒說完,三人再次對視,這次他們不再互相懷疑了,因為三個人收到的警報里,傳來的都是同一條信息。
三人爭先恐后、急不可待地沖出了秘道,站在深邃的峽谷底部仰起腦袋。
謝普羅和梅薇思慢了半拍跟上時,只見兩只碩大無比的章魚正閑庭信步般緩緩跨過峽谷,體型之龐大,就像兩顆小行星低空掠過,隨時可以摧毀這片土地。
它們有意無意地眨動著大腦袋上的十幾只眼睛,每隨意揮動一下觸手,就有無數的碎石、泥土、動植物如暴雨般砸落,蘿妮只好張開了魔法防護壁來擋“雨”。
“那么大的……怪物……怎么可能呢……”
“哪里來的……那種東西?”
眾人瞠目結舌地仰著頭,只見蘿妮制造的透明魔法防壁上已經砸滿了各種什物——
樹枝、石塊、章魚的黏液、被碾扁的動物的內臟和殘肢……
峽谷底端,曾經清澈的溪流被碎石與尸塊堵塞,形成了一個噩夢般的沼潭。
而峽谷頂部的天空中,巨大的怪物隨意制造著無窮無盡的災厄,就好像神話中的世界末日提前來臨,鋪天蓋地,傾瀉而下,視萬物為螻蟻般碾過。
有那么短短的幾秒鐘,這座峽谷的底部一片死寂。
然后,蘿妮開口了:
“姐姐,我想先回去一趟,幫助暮松隘口附近的人。”親眼目睹了聞所未聞的巨大怪物,她的身體在不住地顫抖,眼睛卻是一眨不眨。
納莉很詫異:
“你考慮清楚了?失蹤人士回歸之后可就不再那么容易失蹤了。”
蘿妮點了點頭:
“現在的情況,就像這位公爵先生說的一樣,我們就算逃走……也不一定有明天。”
“那我……我也要直接回坤泉教堂!我們那邊人手不夠!!”戈雷提起了他的長矛。
“帶上我吧,我也想跟過去看看情況,也許還能幫上忙。”謝普羅說。梅薇思自然也表示要跟去。
“你們……沒必要吧?”戈雷有些感動但也有點疑惑,“我現在沒空抓你了,你趁機逃走不是很好嗎?”
“我怕的就是,現在這個情況,不管逃走還是和談,也許都沒有意義了。”謝普羅又嘆了口氣。
遠處,受驚的鳥群哀叫著,逃逸漫天。
[一二]
“丹璃,快出來!!”言正禮使勁拍那個“隔音繭”的外側,“時空裂縫更泛濫了,大量的章魚怪出現在了你老家!”
“我知道。”丹璃說這話時,白色的隔音繭漸漸消散了,使得言正禮得以看到她原本正抱著膝蓋、蜷著身體漂浮在半空中,在隔音繭消散的同時,她也舒展開身體,緩緩落地。
此刻的她神情疲倦,卻也平靜,甚至說是冷峻也不為過。
看到她的臉,言正禮突然愣了一下。
現在才是她真正的樣子嗎?
那個全家都被剁碎了喂野獸的女孩,那個在滅門仇人身邊長大的女孩,那個與仇人一起“死去”的女孩,在過去的每一天里,到底是怎么偽裝成那副開朗活潑模樣的呢?
沒想到的是,丹璃開了口,說的卻是另一件事:
“我這邊有個更糟糕的消息。我找到Mr.PH?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