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六]

靠著時好時壞的熱光學迷彩以及自己身為專業雇傭兵的反跟蹤技術，2501成功買回了熱干面，瞞過所有醫護人員端到鄭爺爺面前，沒想到進病房一看，他居然又睡著了。

“老年人是這么容易睡著的嗎？”

2501問輔助芯片。輔助芯片在資料庫里搜索了一下，回答：

“資料庫內并未輸入與工作任務無關的知識。”

好吧，那我是該直接喊醫護人員，還是找找自己急救包里的檢測設備？2501剛想到這里，鄭爺爺就大喊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驚醒了過來。

“你怎么了？！”2501緊張地扶住他，“急救鈴呢？你們說過的那個急救鈴在哪里？”

然而鄭爺爺伸手阻止了他：

“沒事，做噩夢而已。”

噩夢啊。

2501也想起了自己那些與任務相關、血肉模糊的夢境，于是沒有問噩夢的內容，而是拿起熱干面端給他：

“很香。”

結果鄭爺爺根本沒去看他最喜歡的熱干面，而是有點焦慮地抓住了2501的手：

“下周我就帶你去見我侄女，讓她想辦法送你上大學，好不好？”

“怎么突然又說這個？”2501納悶，阿爾法城的富人不愿變老，是因為老了就會成天勸人進學校嗎？

“我啊，心臟病一發，突然就特別怕死了。”老人的聲音有些發顫，“你還這么年輕，又是從一個好像很有錢、窮人卻連飯都吃不上的地方逃過來的……總之，我想不管我什么時候死，死前總得為你謀個出路吧……”

這句話又讓2501心里一動，類似“不管我什么時候會死”之類的話，是誰對他說過呢？

而這時鄭爺爺的手抓他抓得更緊了：

“也不求別的，只希望你能學成畢業然后出去見見世面……一定不要像我這樣……覺得自己快死了才開始害怕、后悔……

“網上和電影里看過的那些風景，南極的鯨魚，喜馬拉雅的雪山……大概真的這輩子都看不到了。”

“你是還想再看一次？”2501沒聽明白。

“不，我是……”鄭爺爺頓了頓，顯得有點難以啟齒，直到發現2501正專注地盯著他，才終于下定決心開了口：

“其實我怕死是因為……唉，我根本就從沒有過什么精彩人生啊！”

鄭爺爺的故事說起來可憐又可悲。

三十歲左右的時候他是一名長途貨運車司機，為了掙點快錢，他幫人捎了幾次“貨”。

最后一次，半路上他就被被緝毒犬揪出來了。

從被捕到審訊期間，他無數次大喊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里面有毒品！”，然而捫心自問他其實也明白，自己不是“不知道”而是假裝不知道，畢竟，世上怎么會有平白無故就可以賺一大筆錢的貨運工作呢？

數罪并罰，他被判死緩轉無期再減刑，幾乎坐了一輩子牢，三年前才出來，出獄之后年紀大了又沒有生存技能，差點活不下去，坐在祖墳前酗酒，還好遇上了回來掃墓的遠房侄女，也就是那個一身名牌的張阿姨。

她是個成功的商人，也是這家養老公寓的股東，把他送到了這里安置。

剛到天年公寓時，鄭爺爺每天閑得慌，只能按坐牢時的生活習慣到處打掃衛生，也按坐牢時的習慣聊天吹牛，結果因為假話太多，反而遭人討厭。

公寓董事長得知他沒有朋友，精神生活又很匱乏，就給了他觀影室的鑰匙，閑暇時他看了很多電影，什么“南極的鯨魚”“MIT的演講”，都是他從電影里學來的吹牛素材——

但其他老人聽他吹牛無非一笑而過，也只有2501才會信這些話了。

“之前跟你說我以前工作太忙沒時間關心孩子才在你身上找彌補……”鄭爺爺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哈哈，哪有什么工作，我是出不了獄才沒法關心孩子。”

而2501聽完鄭爺爺的坦白，只說了幾個字：

“張阿姨人真好。”原來在這座奇怪的城市里，不止鄭爺爺會不帶任何目的地去幫助別人啊。

“是啊，她真好。”鄭爺爺又嘆了一口氣，“伢啊，你不要學我虛度人生，早點離開這里，去做喜歡的事情吧。”

“可我現在喜歡陪你。也喜歡熱干面。”2501把面碗遞給他，“都快涼了。”

這段對話到此戛然而止，鄭爺爺一邊嘆氣一邊吃完了他的熱干面，而2501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回阿爾法城是肯定得回的，但回去之前，他也想幫助鄭爺爺一次，就像鄭爺爺救助他一樣……

對了，能不能真的送他去他想去的那些地方看看呢？

這個念頭出現之后，熱衷理財的2501首先想到了錢的問題。

鄭爺爺自己其實沒錢，那就得靠他來準備資金了。

他回憶了一些在這里上網時留意到的信息，注意到武漢雖然又富裕又落后，但有一點和阿爾法城是一樣的，那就是，銀行里最牢固的那個房間中鎖著金子。

要不，就去銀行搶點金子吧？

毫無法律道德觀念的2501認真考慮起了搶銀行事宜，卻又在搜集相關信息的過程中有了新的發現。

“那些人……想做什么？”

他正思索著，突然察覺到背后有輕微的腳步聲，條件反射地拔刀轉身，卻馬上被一個從天而降的齒輪套住，緊緊箍住了身體。

什么玩意？2501還想掙扎，然而言正禮趁著他的上半身被箍住，一把把他推到地上，大聲喊：

“別亂動了行嗎！你快死了！！”

[零七]

之前言正禮被丹璃一腳踹到了束蝕Ⅱ的世界，也就是阿爾法城。

束蝕Ⅱ的鐵桶身體在地上滾了三圈之后才恢復平衡站起來，鐵桶揚聲器里發出了一如既往冷漠的合成音：

“言先生，雖然你不受本地法律管轄，但我可以向主計算機投訴你私闖民宅。”

“這里居然真的是民宅啊。”言正禮毫不在乎他的威脅，四處張望。

他們現在所處的空間是一間以白色為主要基調的房間，整體感覺挺高科技的，許多東西他從沒見過，但也有一些長得比較好認的，比如單人床和桌椅，只是都沒有使用的痕跡。

一個不知是掃地機器人還是電子寵物的小玩意正在地板上忙碌著，沒理他們。

而最讓言正禮意外的是，桌上有個小小的水晶立方體，里面輪番播放著以幾個人類為主角的全息影像，有時其中也會出現束蝕Ⅱ那個鐵桶身體的身影。

“那些是生化人嗎？”言正禮指著那個水晶立方體問，“你有這么多生化人玩具？”

“他們是我的家人。這不是比喻，是法律層面的事實。”束蝕Ⅱ的電子合成音冷漠依然，“我是人類，性別β，今年17歲。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這件事？”

也就是說，阿爾法城的人類家庭可以收養一個鐵桶，并賦予它合法的人類身份？

言正禮一時沒想明白，但馬上想起自己的目的：

“哦。還是談談我的那個問題吧：你為什么不管2501了？有什么陰謀？”

束蝕Ⅱ沉默片刻：

“這是我轄區的事情，我有權對你保密。倒是你的行為，已經違反了協調員守則第七十八條。請你盡快離開，你應該也不想被扣業績吧？”

“我是臨時工，沒有業績可扣，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這件事？”言正禮振振有詞，“你的家人應該不知道你是協調員吧，我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奇遇協調員通常都是和言正禮差不多悶的少年，不會愿意讓家人知道自己有個奇怪的工作。所以言正禮拿這句話嚇他，但自己心里也沒底——

“鐵桶”的家庭關系，和一般協調員能一樣嗎？

結果束蝕Ⅱ還真被他這句話給鎮住了：“好吧。”

他的眼罩里有燈光閃爍，在半空中投射出一個全息影像，看起來是人體心臟部位掃描圖之類的東西。

“雖然我這個便宜代用體總被人嘲笑，但其實我自己私下做了改裝，已經是我的經濟條件下的最佳配置了，功能很多。”束蝕Ⅱ用機械臂指向全息投影中的“心臟”，隱約可見里面有一個黑點：

“剛才掃描他的身體時，我發現他體內有一個‘緩釋心率炸彈’，依然是你們稱為納米機器人的那種東西，可能是他之前執行任務時被人射入的吧，會在他的心臟跳滿604800次時殺死他，換算成常人心率，大約七天。”

“所以你……看他沒幾天好活了，就扔下他跑了？”

言正禮愣住了，怎么會有這種同事啊？！

“對，我何必繼續在這種任務上浪費時間？”

“可協調員守則第一條不就是要確保當事人30天內的生命安全嗎？！”

言正禮提高了聲音，束蝕Ⅱ連忙伸長機械臂捂住了他的嘴，順手把他按在墻上：

“我已經說過了，在我們阿爾法城，不是人類，就不能算奇遇當事人。”

言正禮生氣地一把揮開束蝕Ⅱ的機械臂：

“他不算人，你這個鐵桶算人？！”

空氣瞬間安靜了下來。

有大約幾秒鐘時間，言正禮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傷害了這個鐵桶脆弱的心靈。

可很快的，他給出了比平時還討厭的回答：

“對，我是人，他不是，這就是阿爾法城的法則。你那個落后世界連狗和狗之間平等都沒實現呢，有什么資格對我們說三道四？”

怎么又扯回狗了啊？言正禮氣極，正要開罵，丹璃突然出現：

“真是的，你們別吵啦！

“我給主計算機寫了報告，主計算機批復了，會在三天后舉辦協調員投票大會，決定2501到底算不算人，如果投票通過，我們就要按協調員守則‘不讓他在30天內死去’的規定救他！”

[零八]

就這樣，言正禮趕回武漢通知2501，花了很長時間對這個死腦筋的雇傭兵解釋什么叫奇遇，什么是奇遇辦，最后告訴他，希望他在接下來的幾天里都不要亂動，盡量保持低心率。

2501雖然腦筋死，但反應出意料的冷靜，在接受真相之后，他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緩釋心率炸彈啊……大意了，想必是飛空艇上那個女人干的吧。”

自己來到這里之后覺得不安全、沒時間，所以沒安排輔助芯片做需要12個小時的全身掃描，就因為這一時疏漏，居然沒有發現。

現在他立即指示輔助芯片做針對心臟的掃描，很快確診了“炸彈”的存在，但也晚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身體素質好，靜息心率一直只有每分鐘52次左右，這可以為他爭取更多時間。

可之前又是抱著各種美食猛吃，又是和欺負鄭爺爺的流氓打架，誰知道這些瑣事浪費了多少次心跳？

想到流氓，2501突然又警醒了起來：

“謝謝你提醒我，但我還是得戰斗一次，為鄭爺爺解除后顧之憂。”

“啊？戰斗什么？”言正禮茫然，2501從面前的電腦上調出監控畫面。

他們現在待的地方其實是天年公寓的監控室，他經常在這里幫忙，前幾天還給監控系統做了升級，加了面部識別功能——

他擔心之前因為剮蹭寶馬和他打架的那些人會回來報復，所以讓面部識別系統記住了他們的臉，一旦靠近天年公寓，立即發出警報。

剛才他琢磨搶銀行時黑了一些銀行周邊的監控攝像頭，以便觀看附近的情況，結果在銀行附近也發現了那幾個人，2501頓時警覺起來，心想本以為你們是欺負老人的流氓，結果也是搶銀行的，那你們武器儲備可能比我想象中還多，這很危險啊！

更沒想到的是，他調動附近的監控攝像頭繼續追蹤那些人，發現他們的目標其實不是銀行，而是從銀行里出來的一個女人——

鄭爺爺的侄女張阿姨。

“如果侄女出了什么事，鄭爺爺應該就不能在這里生活了吧？”2501認真地說，“我要保護她，解決那些人。”

“……這種事情報警不就行了！難道你們阿爾法城沒有警察嗎？”言正禮哭笑不得。

2501聳聳肩：

“警察靠得住的話我們雇傭兵哪還有飯吃？”

2501不相信警察，但他現在不能亂動，除了報警也沒有其他選擇。

考慮到“為了搶銀行黑別人的監控才發現了壞人”這種事情也不能說實話，言正禮親自打電話報了警，把事情粉飾成“有幾個流氓曾在我們養老公寓門口欺負老人，我偶然發現他們還想綁架公寓董事”，接警的警官表示非常重視，正好與其他線索并案處理，讓言正禮放下心來。

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只能等奇遇辦投票大會得出結果了。

剛想到這里，丹璃用手機發來一條信息：

“人家覺得主計算機這次有偏心哦，我和Mr.PH?都被抽中了投票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