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奇遇辦與千金替身(5)
- 奇遇辦
- 伊謝爾倫的風(fēng)
- 5592字
- 2024-07-07 19:30:00
[一○]
那天天氣陰沉,客棧里沒什么生意,司馬懿和江望萍都在院子里打掃衛(wèi)生,司馬家的男仆們又出現(xiàn)了。
這一次江望萍沒躲,司馬懿也不太吃驚,倒是客棧老板得知自家雇工居然是個離家出走的小公子,十分驚訝,甚至在男仆們給他賞錢時都沒回過神,還是被他們半送半推地打發(fā)走的。
之后男仆們就擺出了“你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的架勢要帶他回家,司馬懿沒有抗拒,只是看向江望萍:
“我不會讓蔡家再帶走你的,和我一起回去吧。”
“可我還是想再等一下,蔡琰說找到妹妹會給我消息的……”
江望萍還在躊躇,一名男仆接過了話頭:
“蔡家?我們來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就是之前上門接姑娘你的那幾個仆人,牽著一輛馬車,馬車里有人哭得呼天搶地,像是個老頭子。
“馬車后面還拖著一架板車,板車上平放了兩個人,蓋著稻草,大概死了。”
兩個死人?
江望萍心里一沉,問過他們遇到馬車的大致位置后,隨即奪門而出,飛奔著穿過破敗的街道、遍地的垃圾與橫尸的餓殍,終于在大道上追上了徐徐行駛的馬車,大喊著“蔡琰!蔡琰!!”使馬車停止了前進,然而馬車里嘶啞的哭喊聲卻并未停止:
“小琬……小琬啊!!”
“望萍姑娘?”雙目紅腫的蔡琰下了車,詫異地問江望萍,“我還沒想好該如何告知你,你怎么這么快就……”
“碰巧聽到了一些傳聞。”江望萍苦笑,望向那架板車,顫聲問,“是他們……嗎?”
蔡琰點了點頭,正想解釋,馬車里的哭喊聲戛然而止,一名使女從馬車中探出頭來:
“不好了,蔡公哭厥過去了!”
蔡琰連忙跑向車內(nèi),江望萍也跟了進去。
她們扶起臉色青紫的蔡邕,拍他的后背,使他咳出一口濃痰,他的呼吸才算是恢復(fù)了正常,但神志仍不太清醒,甚至抓著江望萍的手喊“小琬”,還把她和蔡琰的手強行拉在一起,反復(fù)呢喃著“琬兒……琰兒……”,江望萍內(nèi)心愧疚,就一直任他抓著。
抵達蔡邕住所時,他已經(jīng)疲倦地昏睡了過去。
仆人們把他從車里搬出來,安頓在榻上。一通手忙腳亂之后,周遭總算安靜下來,蔡琰才輕聲告訴了她事情的經(jīng)過:
蔡家派出了兩組人馬,分別去西邊的扶風(fēng)與南邊的終南山尋找蔡琬。
此時兵荒馬亂,盜匪橫行,田間地頭死者不計其數(shù),蔡琰與蔡邕其實都已經(jīng)沒有抱太大希望,每天只是坐在家里垂淚嘆氣。
第二天,被派出去的兩組人馬就都回來了,說在哪邊都沒打聽到“一對少年男女”的消息,蔡琰心知他們可能死在任何深潭枯井或者荒郊野嶺,什么都找不到才是正常的,卻還要強顏歡笑安慰父親:
“也許他們只是隱姓埋名太成功,現(xiàn)在正沒心沒肺地過著開開心心的小日子呢!”
然而父親又怎么會看不懂她臉上的隱憂?
蔡邕苦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你們姊妹二人,一個命相富貴卻不愿接受,一個命格凄涼卻不肯避讓,又是何苦呢?”
蔡琰這時候垂著眼簾,沒看父親,輕聲細語:
“再堂皇的命運,我不想要,又有何用?”
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蔡琰和蔡邕其實很愿意自欺欺人地相信,蔡琬與心上人真的私奔成功,隱姓埋名過起了幸福的生活。
然而第三天,有新的消息送到了蔡府:
長安西南方向的子午關(guān)石墻垛下,掛上了一男一女兩名細作的尸體,衣服、體型都與蔡家仆人描述中的“少年男女”相似。
聽到這個消息,蔡邕差點當場就暈過去,過了半個時辰才冷靜下來,派了一位處事老練的管家策馬先行,自己與蔡琰一起乘車趕往子午關(guān)。
管家抵達子午關(guān)后,駐軍士兵告訴他,為防袁紹、曹操、孫策等人組織的討董聯(lián)軍進犯,董卓下令加強了各大驛道關(guān)卡的警備。
當?shù)伛v軍晝夜巡邏,大晚上看到一對男女細作試圖從山間小路翻過關(guān)卡,二話不說先拔箭射傷再抓起來拷問,沒想到他們很不經(jīng)打,連“要去扶風(fēng),想找近路”這種鬼話都還沒來得及圓上就被打死了,于是關(guān)卡長官干脆下令把他們的尸體掛在墻垛下,威懾其他細作。
事已至此,總不能直說死者可能是董太師最敬重的蔡中郎的女兒吧?
管家給了關(guān)卡長官不少銀兩,說懷疑這對“細作”是自家私奔的后生,要讓他們的姐姐來指認。
就這樣,蔡琰面對傷痕累累、面目全非的尸體,從額角的痣與里衣的刺繡上確認了死者的身份,而不便露面的蔡邕只能遠遠坐在馬車里哭得撕心裂肺,老淚縱橫。
到江望萍見到他時,他已近乎崩潰。
“父親個性剛直,曾因此遭人陷害,被先帝放逐,闔家亡命吳地十二載。為此,他一直覺得愧對我們姊妹。家妹私逃的事,他也歸咎為自己管教不力,分外自責(zé)。”
說話間,蔡琰命人搬來父親的焦尾琴,輕撫琴弦,希望能為父親安神,沒想到蔡邕卻在熟悉的琴聲中悠悠醒轉(zhuǎn),逆光看到兩個姑娘嫻靜地坐在琴邊,感到心滿意足,非常平和:
“小琬啊,你沒事就好……”
什么?他把我看成蔡琬了?江望萍連忙擺擺手:
“那個……蔡公,幸會,小女江望萍……”
“江望萍是何人?你不明明是小琬?”蔡邕迷惑地注視著她,又望向蔡琰,“你們姊妹倆又在玩什么把戲?”
“可我真的不是小琬啊!”江望萍茫然,蔡琰也很疑惑,想起妹妹的遭遇又很難開口,只能緩緩地說:
“父親,我們不是方才一起把小琬……從子午關(guān)接回來了嗎?”
聽到“子午關(guān)”三個字,蔡邕臉色陡變,冷汗直淌,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小琬……小琬身上已經(jīng)冷了……就連眼珠子……都被鳥啄走了……琰兒,你幫她把眼珠子找回來了嗎?”
“我……”蔡琰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蔡邕又一次暈了過去。
“蔡先生!”江望萍趕緊扶住他,大顆大顆的眼淚難以抑制地從她眼中涌出,使得蔡琰都愣住了:
“望萍姑娘,你還好吧?”
“我沒事,我只是覺得……實在對不起你們家……”江望萍泣不成聲,“你放我走,我卻害死了你妹妹,現(xiàn)在你父親也……”
她知道蔡琰要經(jīng)歷難以想象的磨難,她知道蔡邕是非常重要的歷史人物以及書畫琴名家,正如她也知道司馬懿是整個三國歷史的關(guān)鍵,可光是知道這些,又有什么用?
她以為穿越到三國時代的自己會是占盡先機的開掛主角,然而時代巨輪的一再碾壓卻讓她認清,她依然是個在歷史洪流的巨浪中掙扎求生的小人物,不愿回到自己的時代只是為了逃避現(xiàn)實,反倒是她在這個時代的每一次無心之舉,都可能化為變動整個歷史的蝴蝶之翼。
眼看著江望萍什么都不說越哭越傷心,蔡琰不明所以,同時還擔(dān)心著剛被仆人們放平在榻上的父親的安危,只好先拍著江望萍的背安慰她:
“望萍姑娘請先回去吧,待父親醒來我慢慢向他解釋……你若在場,只怕又會被認作小琬。”
江望萍腫著眼睛抬起頭:
“可你和他解釋時,他如果又暈幾次……”
那樣會出人命的吧?蔡邕如果因為這種原因早逝,是不是也算自己改寫了歷史?
如果自己當初沒有給那對少年男女瞎指路,這一切悲劇是不是都不會發(fā)生了?
回想起自己老說的那句“自己選的,我認命;別人塞的,我不要”,在這件事中又有哪些是自己選的,哪些是別人塞的?
蔡琬的命運又算不算是被她江望萍所強塞的悲劇呢?
江望萍滿腦子都是自責(zé)的念頭,那股熟悉的難受情緒讓她又回想起了與父母吵架害他們出車禍的往事……
她嘆了一口氣,眼睛發(fā)酸,而這時屋外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董太師召蔡中郎進見!”
兩個少女應(yīng)聲抬頭,看到院子里站著一名使者,神情傲慢。自家沒見過世面的使女有些害怕地低著頭站在他身后。
蔡琰整了整衣襟,出門朝使者作了個揖:
“家嚴忽染重疾,正在昏睡,萬望海涵。”
“蔡中郎的女兒來長安了?”使者看到蔡琰倒是有些意外,因為蔡邕受董卓征召為官時并未攜帶家眷。
“得知家嚴有恙,特來照料。”蔡琰示意管家給了使者一小包銀兩,“煩請使者大人在董太師面前美言幾句,待家嚴病愈之時……”
“蔡中郎德譽才名,我一向是欽佩的……”使者掂了掂銀兩的分量,撇撇嘴,扔回蔡琰手里,輕聲說:
“可董太師啊,性子暴!之前抓住了袁紹手下一個豫州從事,煮了!袁紹的叔父家里五十多口人,死光!”
使者的聲音陡然一高,蔡琰被他嚇得一抖,使他對自己的表演感到很滿意,再想到蔡邕重病昏睡,膽子也大了起來,干脆湊近蔡琰,帶著口臭的呼吸噴在她臉上,粗糙的手指撫過她白皙的面龐:
“太師有要事與蔡中郎相商,蔡中郎若是稱病不見……蔡家啊,小心三族的性命!”
蔡琰是大家閨秀,從沒經(jīng)歷過這種騷擾,整個人都愣住了,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江望萍在室內(nèi)隔著竹簾看得心焦,想到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過失導(dǎo)致的,更是悔恨不已。
最終,她深吸一口氣,做了一個決定。
“多謝使者提醒!”在使者還想進一步輕薄蔡琰時,江望萍大步流星地沖了過來,打落使者的臟手,洪亮地說,“家嚴剛剛醒轉(zhuǎn),明日必將拜見太師!”
江望萍氣鼓鼓地瞪著使者,蔡琰驚訝地擔(dān)心著她會惹火使者,沒想到對方的氣焰反而蔫了,訕笑幾句“蔡姑娘真有精神”就走了,管家又追上去,往他手里塞了一包更沉的銀兩。
“對付這種欺軟怕硬的人渣,就是要有氣勢!!”江望萍得意地叉起了腰,蔡琰卻又疑惑又擔(dān)憂,問她:
“你剛才說……‘家嚴’?”
“我……做了一個決定。”江望萍握緊拳頭,咬了咬嘴唇,“你父親現(xiàn)在的情況,如果不叫醒他,你們?nèi)叶伎赡鼙欢繗⑺馈?扇绻行阉换叵肫鹦$氖戮蜁罎⒋罂奚踔習(xí)灥梗蚁攵窟€是會大發(fā)雷霆。
“但看你父親剛才的樣子,我覺得,他可能只是受刺激導(dǎo)致腦子的認知能力出了點問題,使得他抗拒現(xiàn)實。也許只要跳過‘出問題’的部分,他的腦子就能繼續(xù)正常運轉(zhuǎn)。”
說到這里,她看到蔡琰迷惑的表情,似乎沒有聽懂,不由得又停頓了一下,方才說道: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就以小琬的身份去叫醒你父親,讓他以為小琬現(xiàn)在好好地活著,他是不是就能像以往一樣,正常應(yīng)對董卓了?”
并不是很復(fù)雜的發(fā)言,卻讓蔡琰愣了好半天:
“你的意思是,你要主動做我妹妹的替身嗎?”
[一一]
在得知客棧的打工仔其實是個小公子之后,自稱是“親戚家義女”的打工妹又以大家閨秀的姿態(tài)帶著使女出現(xiàn)了,這讓客棧老板感到非常迷惑,但他還是收下江望萍遞來的碎銀,為他們開了一間雅室供他倆敘話。
“你……你現(xiàn)在的身份是蔡琰嗎?”司馬懿看到江望萍那身和蔡琰差不多的衣著和首飾也呆住了,不明白那天她跑出客棧之后發(fā)生了什么。
江望萍搖搖頭:“是蔡琬。她因我而死,所以,我決定要負起責(zé)任。”
江望萍緩緩地向司馬懿講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
在她自稱小琬叫醒蔡邕之后,他似乎完全忘記了小琬私奔的事以及子午關(guān)的尸體,以為姐妹倆只是來探望他的,然后就心平氣和地去勸誡董卓不要自比太公望自稱“尚父”了,并且還不缺胳膊不少腿地順利歸來,可見腦子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正常,望萍的計劃實施得十分成功。
聽到這里,司馬懿對江望萍十分敬佩,但還是希望她跟他回去:
“望萍姐,你真的想清楚了?你不是喜歡跳舞嗎?做蔡家的才女可是不能再跳舞的!”
江望萍點點頭,笑了:
“你也想清楚了嗎?你這次回家肯定會挨打,而且會被嚴加看管按頭讀書,再也不能背著木劍爬樹上房了。”
聽她這么一說,他也笑了:
“想清楚了,背著木劍假扮游俠救不了天下蒼生。我也得負起責(zé)任。”
然后他起身,施禮:“蔡姑娘,后會有期。”
司馬懿與家仆一起離開后,江望萍從衣袖里取出了那個耳釘大小的小齒輪,對著它說:
“你都看到了吧?我決定了,我要留在這里。”
“等一下,我在做值日。”小齒輪里傳來了言正禮有點慌張的聲音,然后他拿著拖把和抹布從齒輪隨意門里冒出了腦袋。
這隨意又親切的現(xiàn)代人模樣,在如今的江望萍看來簡直如夢隔世,使得她不禁露出了懷念的笑容。
“你真的決定留下了嗎?”言正禮接下江望萍扔過來的小齒輪,“上次忘了告訴你,其實你父母不是你害死的,那場事故是公交車司機全責(zé)。”
“這樣啊……”江望萍嘆了一口氣,垂下眼瞼,“可蔡琬確實是被我害死的,這件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好的,我明白了。這個任務(wù)應(yīng)該可以結(jié)案了。”言正禮恢復(fù)了日常的冷漠表情,“但最后,我有點好奇,江學(xué)姐,你還記得你說過的那句‘如果是自己選的,我認命。如果是別人塞的,我不要。’嗎?”
“記得,可現(xiàn)在我的想法也變了。人生啊,從出生到死亡,隨機事件真的太多了,‘自己選的’和‘別人塞的’其實根本沒法分得那么清楚,不是嗎?”江望萍說著,露出了一個意味復(fù)雜的笑容,“而我們能做的只有……勇于承擔(dān)責(zé)任,在關(guān)鍵時刻做出正確的選擇。”
面對命運的洪流,江望萍、蔡琰與真正的蔡琬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而為此要付出多少代價,也只有她們自己清楚。
[一二]
“哇,終于可以結(jié)案了,言殿好厲害!蔡邕歐吉桑也恢復(fù)正常,歷史不會被改寫了!”
看著顯示屏上終于出現(xiàn)了“結(jié)案報告通過”字樣,丹璃高興地用手朝著言正禮比了個心,言正禮卻一言不發(fā),直接穿過齒輪隨意門,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言正禮其實注意到了,丹璃從老家回來后就又開始用假裝天真中二的“偽日語”腔調(diào)講話,也就是說恢復(fù)了正常,這讓他暗暗松了一口氣。至少,面前這個古靈精怪活潑任性的丹璃,比她在老家沉重陰郁的樣子看起來要開心多了。
但丹璃來自異世界,不熟中國歷史,所以自然只覺得一切恢復(fù)正常就好,而不會有言正禮這樣百味雜陳的感受。
江望萍的奇遇強度最終被定為3級,也就是“當事人就此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而那到底是怎樣一條路呢?都不需要翻歷史書,看看網(wǎng)絡(luò)百科就能知道個大概:
兩年后,董卓被王允、呂布、士孫瑞等人設(shè)計殺死。
同年,蔡邕因為在提到董卓時嘆息而被王允所殺。蔡琬做了上黨太守羊衜的續(xù)弦,生下兩子一女,還和司馬懿成了親家——
她的兒子羊祜是魏晉名將,女兒羊徽瑜后來成為了司馬師的續(xù)妻,在侄子司馬炎稱帝后被尊為太后,史稱景獻皇后,蔡琬則被追封為濟陽縣君。
她曾經(jīng)像早春的浮冰一樣堅硬而堅決,又薄又脆,為了對抗命運,不惜粉身碎骨。后來卻甘愿融化為水,擔(dān)責(zé)贖罪,并化作了命運洪流的一部分,影響著整個歷史的走向。
單看身份地位,相比遭遇坎坷的蔡琰,她的一生確實是享盡了榮華富貴。
然而她在正史上只留下了“蔡氏”這個稱呼,生卒年月不詳。
從名字、個性到才能都被遺忘,卻被當作“賢妻良母典范”為人稱頌,因為羊祜的傳記里記載著她“恰逢親生兒子羊承與丈夫亡妻的遺子羊發(fā)同時生病,心知無法兩全,蔡氏專心照顧亡妻的兒子,自己的孩子卻病死了”,聽起來高風(fēng)亮節(jié),卻不知又隱藏著多少無奈和悲苦?
對一個從現(xiàn)代穿越過去的女孩來說,這樣的人生,到底算幸福還是不幸呢?
言正禮坐在書桌前感慨著,突然想起她兒子羊祜有一句老被引用的名言叫什么來著……
對了,想起來了:
“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