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核戰爭邊緣的歷程
- (美)威廉·J·佩里
- 2769字
- 2019-01-04 19:13:01
1
古巴導彈危機:一場核噩夢
對于從古巴向西半球任何國家發射核導彈,我們國家的政策認為這是蘇聯對美國的攻擊,必須對蘇聯予以全面的報復性回擊。
——肯尼迪總統1962年10月22日的全國廣播
1962年秋季美麗的一天,就在我剛慶祝完35歲生日后一個星期,我的電話鈴響了。那時,我是西爾凡尼亞電子國防實驗室(Sylvania Electronic Defense Laboratories)主任,這個實驗室是研發針對蘇聯核武器系統的高科技電子偵察系統的先驅。我和妻子莉及5個孩子住在加利福尼亞州帕洛·阿爾托(Palo Alto)的漂亮住宅里,那里風景如畫。我們的生活過得很平靜,但似乎即將被攪得天翻地覆。
電話是阿爾貝特·威龍(昵稱“Bud”)打來的。他是我在政府評估蘇聯核能力的高級專家小組的同事。30多歲的威龍是中情局科技情報處歷來最年輕的處長,同時兼任導彈和航天情報委員會(Guided Missile and Astronautics Intelligence Committee,GMAIC)的主任,GMAIC是一個對蘇聯的導彈和航天計劃進行評估的專家團隊。他請我到華盛頓商量事情,我告訴他,我需要重新安排日程,并且在下個星期飛回來。“不,”他說,“我要立即見到你。”緊急的氣氛使我擔心。美國與蘇聯正處于螺旋式上升的核武器競賽中。蘇聯在上一年剛違反了《部分禁止核試驗條約》,引爆了他們5 000萬噸TNT爆炸當量的“魔鬼核彈”
。我搭乘夜航飛往華盛頓,第二天早上與他會面。
他向我展示了一些照片,未做任何解釋。我立即認出照片所呈現的是蘇聯部署在古巴的導彈。我當時的反應是恐懼,這樣的部署十分明顯是在試圖觸發美國和蘇聯之間核交鋒。研究核武器威力的經歷告訴我,這種交鋒將結束文明社會。
在此后的8天內,我與一個小團隊一起緊張工作,分析每天收集到的數據,寫成報告,由中情局局長直接呈交約翰·肯尼迪總統(President John F.Kennedy)。美國的戰術偵察機每天早上在古巴低空飛行,針對已知的和可疑的導彈及武器庫拍攝高分辨率的相片。偵察機回到佛羅里達后,膠卷被交給軍用運輸機轉送到紐約州北部的伊士曼·柯達(Eastman Kodak)公司
迅速處理。在黃昏前,處理過的膠卷被空運到我們的分析中心,它深藏在國家照片解讀中心(National Photographic Interpretation Center,NPIC)內,分析員們在那里仔細分析和解讀膠卷。
我輪流在兩個團隊工作,每個團隊由兩名技術分析員和3名相片解讀員組成。這兩個團隊輪班獨立工作,每個團隊工作約6個小時后向另一個團隊報告其發現,征詢后者的評估。我們力圖確定蘇聯部署的導彈的關鍵信息:它們有多少?是什么型號?它們需要用多少時間才能準備好發射?核彈頭將在什么時候被安裝到導彈上?
半夜時分,我們開始一起寫報告給威龍,他往往在最后幾小時內參加我們的評估工作。威龍立足于我們的相片分析和其他資料,如通信線路上取得的情報,在第二天清晨向肯尼迪總統及古巴事件的執行官們報告。威龍在報告后離開會議,而中情局局長約翰·麥科恩(John McCone)則留在那里討論如何應對最新的事態發展。
我們把從古巴看到的及從蘇聯的導彈試驗場偵察到的資料結合起來分析,很快就確認了這些導彈的型號及它們的射程和有效載荷。所以我們知道,這些導彈帶著核彈頭,能打到美國的大部分地區。我們的團隊在幾天之內就得出結論,這些導彈中的一部分能在幾個星期之內就做好戰斗準備。
在分析情報資料之余,我觀看電視上播放的政治情景,肯尼迪總統命令我們的海軍阻攔蘇聯船舶通過劃定的界線,而蘇聯船舶在繼續向古巴航行。總統在對美國人民的講話中毫不含糊地說出了什么是賭注,他明確地警告:從古巴向西半球任何國家發射核導彈迎來的將是對蘇聯的“全面的報復性回擊”。
我能十分確切地理解“全面的報復性回擊”的含義。因為在古巴危機之前的10年中,我一直在研究核彈爆炸的情景及其后果。在每天去分析中心的途中,我都在想象這是我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
在這場核戰爭邊緣的戲劇序幕中,我是一個參與者。但是,我只是一名小角色,對于總統團隊的每日會議討論沒有第一手的了解。國防部長羅伯特·麥克納馬拉(Robert McNamara)及其他人對此已有許多敘述,尤其發人深思的是軍隊的首腦建議總統進攻古巴。我們只能推測總統團隊將提出怎樣的反建議,如果他們知道我們認出的162枚古巴導彈將運載的許多核彈頭已經存在于這個島上。
雖然古巴導彈危機并未引發戰爭,但我那時相信且現在仍認為,世界是由于運氣好和處理得好才避免了核毀滅的災難。
自那時起,我了解到的一切都增強了我的這個信念。回顧我們已知道的當時實際情況,我更清楚地看到,如果事件超出控制,世界就會遭遇被核戰爭吞沒的巨大危險。例如,我們現在知道,駛近我們的封鎖線的蘇聯船舶是有潛艇護航的,而蘇聯潛艇裝備著核魚雷。由于難以與潛艇通信,潛艇的指揮員被授權不經莫斯科批準就可發射核魚雷。我們只是在這次危機的許多年之后才知道,蘇聯潛艇的指揮員之一曾認真地考慮過向迫使他的潛艇浮出水面的美國驅逐艦發射他的核魚雷。在艇上其他軍官的勸說下,他才沒有這樣做。
在危機消退后,美國的許多新聞報道鼓吹美國的“勝利”,叫嚷赫魯曉夫先“眨眼”。這種流行的狹隘想法是似是而非的,正因赫魯曉夫的后退才使世界免遭前所未有的災難,而且這場危機導致了出乎意料的后果:加快了美國與蘇聯之間已在進行的軍備競賽。
赫魯曉夫大概是由于在古巴被迫讓步的舉動,所以在1964年被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Leonid Brezhnev)和阿列克謝·柯西金(Alexei Kosygin)
所替代。勃列日涅夫誓言要使蘇聯永遠不再處于核劣勢地位,并加快了蘇聯秘密研制洲際彈道導彈(Intercontinental Ballistic Missile,ICBM)和核彈頭的計劃。
起初自滿于“勝利”的美國國防部官員們不得不立即提升本已高度優先的技術情報收集工作,因為蘇聯的導彈與航天工程的規模和高精尖技術水平迅速提高。許多國防實驗室,如我工作的那個實驗室,都忙碌起來,它們的業務量增長直接與我們國家和世界的危險增長相關,這是縈繞于我們這個行業人們心頭的一種兩面性增長。
古巴危機顯然是核時代的一段標志性歷史。它最不可忘卻和令人震驚的方面是以歷史性罪惡作為賭局,古巴導彈危機無可置疑地使我們來到核毀滅的邊緣。在那場無可比擬的危機中,美國決策者們的知識往往不全面,有時甚至錯誤。
古巴導彈危機及其后,在一些想法中有一種不現實的特色,老的思維模式與核武器時代的新現實不相容:雙方的許多顧問要把我們投入核戰爭;媒體把這個危機描述成“勝”或“敗”的戲劇;雙方領袖們的政治決策似乎取決于他們對于開戰的意愿;其結果是決定在降低軍備和緊張局勢方面——這在如此接近災難之后本來是合理的——不合作,而是重啟軍備競賽。
世界暫時避免了一場核浩劫。但是,從長遠看——至少在似乎勉強地躲過了明顯的危機后的喘息時刻,古巴導彈危機標志了一種正在增長的危險。在我經歷了1962年秋天那幾乎難忘的8天后,降低核武器的危險成為唯一深入我內心的挑戰,似乎沒有別的道路能召喚我。
古巴導彈危機對于我是一種召喚,它使我最終放棄研發偵察蘇聯核武庫的高科技手段,轉而領導五角大樓從事美國常規和戰略力量的現代化,把維持核遏制推到次要地位,以及在后來從事促進國際合作計劃,通過立法、全球外交和倡議以減少核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