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孫玉樞，滿臉皺紋聚在一起，仿佛有化不開的憂愁。現(xiàn)在道生的情況是張伯端《悟真篇》遺書里面，所沒有提及的。

要不要讓道生先修茅山符箓法？

可是書上所說的：先修心炁，再修腎炁，陰陽生三，至于混成圓頓，直入無為。走的路子，明顯不是上清茅山存神凝思的修法。

唉……

事到如今，孫玉樞也是舉棋不定，左右為難。

他不自覺地看向身前的王道生。

忽然發(fā)現(xiàn)道生有些不一樣了，發(fā)生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他的眼睛堅定，瞳孔清澈透明。里面不再是像之前那般混沌帶著僥幸、懶散和迷茫。

呼吸變得平穩(wěn)深長，帶著勃勃生機(jī)。腰桿挺直，額頭輕輕抬起，整個人像是換了個樣子。

似乎想通了什么關(guān)竅，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師爺，咱們接下來怎么入府？您有什么手段嗎，就像是當(dāng)初跟蹤我的那種?”

王道生滿臉燦爛，像是夏日里的朝陽，一掃之前的種種陰霾，主動開口詢問起入府的辦法。

甚至還問了上清茅山的術(shù)法。

他選擇忽略前面關(guān)于修行的種種問題。

孫玉樞回過神來，默契地忘記了關(guān)于道生修行之路話題。

只當(dāng)是自己的安慰起了作用。

順勢接過道生的話茬：“你個小猢猻，反倒是考量起師爺來了。

你且過來看。”

王道生跟著師爺，走出僻靜的小巷，再次來到張議員府前的青石板上。

夏季午后，看門護(hù)衛(wèi)們正昏昏欲睡，顯得很是懶散。

孫玉樞踏步向前，每一步似乎都與周遭的環(huán)境相合。

忽然間，老道長手心泛起淡淡藍(lán)光，一道似有實(shí)無的符文在其掌中凝結(jié)。他輕輕一揮，那符文便如同活了一般，鉆入眾門房的眉心。

看門人的雙眼瞬間蒙眬，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哈欠。

見狀，孫玉樞微微一笑，隨后大搖大擺拉著道生，從正門走了進(jìn)去，如入無人之境。

而所有的門房都按部就班，對于王道生他們視若無睹，恍若未覺。

“這是……”王道生好奇地問，驚詫地出聲。他立馬想起了下山前，鄭子布對自己使用的茅山咒。

“掌中迷魂印，咱們茅山的小手段。對付異人可能還差點(diǎn)意思，可對付普通人……綽綽有余。”

孫玉樞出言解釋道。

王道生眼放異彩，饒有興趣，期待接下來師爺?shù)氖侄巍?

進(jìn)門之后，孫玉樞從寬大的袍袖中取出上清五力士符，口中念念有詞，只見符紙上的黃色字符仿佛活了過來，化作五位虛影，隨著老道長的手向前指引，消失在空氣中。

“夏銘宗何在？”老道長輕聲說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府內(nèi)，夏銘宗正在后院專心致志地準(zhǔn)備著，旁邊幾個戲班子的下手，正在他身邊伺候著。

幫他勒頭，勾臉，準(zhǔn)備行頭。

他作為當(dāng)家的角兒，要在宴會開始時壓軸出場，可是容不得一點(diǎn)含糊。

“邪伶，角兒，您這是累著了？怎么喘的厲害？”端著一盆水，肩膀上搭著一條白汗巾的小廝沒話找話，討好地說。

一張臉揉成了菊花，滿是諂媚。

夏銘宗凈了手，把汗巾猛地扔到盆里，濺起一簇水花，打濕了小廝的前襟。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小廝馬上屏聲，不再出言。心里訕訕，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這位爺。

五力士符化作的虛影輕易穿過了重重墻垣，環(huán)繞在夏銘宗周圍一圈之后，像是回旋鏢似的，無形的力量吸引著他們向府門移動，回到了孫玉樞和王道生身邊。

把夏銘宗的所在位置，帶給孫玉樞。

其后孫玉樞雙手掐訣飛快，轉(zhuǎn)瞬即成，低語幾句咒語。

王道生目不暇接，盯著孫玉樞，心底暗暗驚訝，這也太厲害了。師爺?shù)氖衷E變化之快，依稀只能看到幻影。

頃刻訣成語落，頓時，五力士再次化作五色光芒，四散而去。

隨后孫玉樞依舊拉著王道生，款步走向張府后院，他每一步都淡然無比，閑庭信步，充斥著道家高人的風(fēng)范。

當(dāng)然必先要忽略掉其身上的粗布衣服和頭上的半舊汗巾。

王道生好奇的目光掃過園中的花路，古樸的石橋、靜謐的假山游園。

由衷感嘆，張議員府的景致當(dāng)真是不錯。

但最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還是師爺，一路上帶著自己，總是能找到足夠僻靜的道路。

避開府內(nèi)來來往往的家仆、客人。

期間就算是有僥幸窺到他們身影的人，目光與孫玉樞相遇，也只覺得眼前一晃，再回過神來，孫玉樞已帶著王道生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還以為是夏日天熱自己恍惚了一般。

整個過程，如入無人之境，而師爺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似乎這不過是午后的一次尋常漫步，像是在上清茅山華陽宮一樣，悠閑自得。

終于，在戲樓前面他們停了下來。

在后臺不遠(yuǎn)處站定。

孫玉樞老小孩似的，一挑眉，笑意吟吟的看著王道生：“道生，如何？”

凝視著自己的徒孫，他因年老而深陷的眼窩里，一雙眸子透出期待。

王道生不禁心生敬佩，樂的配合師爺演戲，感慨道：“師爺，您可真是神通廣大呀！”

聽到王道生的話，孫玉樞快意的彎了彎嘴角。聲音洪亮又磁性：“皮毛而已！”

王道生看著師爺壓抑不住的嘴角。

越發(fā)心中堅定和釋然。

緊接著開玩笑似的說：“那趕明兒你教教我？我也學(xué)點(diǎn)皮毛！”

孫玉樞咧著笑，一下子僵住了，抬手拍在道生的后腦勺，教訓(xùn)道：“憊懶小子，先把守一功練好！不要好高騖遠(yuǎn)。”

王道生作勢揉了揉后腦勺，盯著師爺，嘿嘿地傻笑著。

他知道貪多嚼不爛的道理，說這話的目的就是捧一捧師爺，哄他高興罷了。

在他看來，是由于自己的堅決，師爺才會跟著自己下山。

下山后，一事接著一事，紛至沓來，如今就連自己身體也出現(xiàn)了隱患。

師爺跟著自己也難得有個笑模樣。

這么大年紀(jì)的人了，不管是出于何種目的，下山以來，一直為自己操心。人心都是肉做的，就是塊石頭，他也被捂熱了。

“道生，接下來咱們還是爺孫相稱。”

孫玉樞收斂了笑容，準(zhǔn)備去見一見夏銘宗，會一會這個梨園行里的角兒，所謂的邪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