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升的旭日升到了半拉，陽光更加濃厚。

光束從雕花窗戶穿過，照射在賀強身上。

絨絨的光暈，使得他身上有一股莫名的氣勢。

賀強仰起頭，目光炯炯，直視不遠，處于暗處的朱高煦。

后者則是愣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沒想到。

從賀強口中，聽到的居然是這樣的話。

造反，要帶著一家人造反。

聽起來荒謬。

但朱高煦卻真的因為這句話，陷入了沉思之中。

遙想十多年前的靖難一役。

那時候，還是燕王的老爺子，還是郡王的自己。

就是全家一起造的反！

他和三弟朱高燧，隨父出征，上陣殺敵，沖殺前線。

大哥朱高熾和母后守在后方，掌控軍隊的后勤事務。

一家人，沒有一人置身事外....

母后養的大鵝，掩蓋住了王府打造兵器的響聲。

大哥潑水成冰鑄成冰城，守住李景隆的五十萬大軍。

自己幾次危險之際，不顧性命救下父皇...

沒有這些，靖難之役能成么？

“沒錯，造反就要一家人一起上！”

賀強似乎是感受到了朱高煦的變化，猜測出了他心中所想。

他知歷史，乘熱打鐵：

“以一地之力，抵抗整個王朝，何其困難？”

“千百年來，本朝圣上，是唯一以藩王之身造反成功的。”

“前無古人，恐怕也后無來者！”

“這就是當年的燕王，現在的圣上，一家人齊心協力的結果！”

“一家人缺少任何一個，靖難之役都只能以失敗結局。”

聲音強勁有力，擲地有聲，在大廳之中回蕩。

韋妃、朱靈芝二人，也不由呆住。

不是沒有道理，而是太有道理了。

這話的分量，比直接講“家和萬事興”道理要有力的多。

可以見的，朱高煦還處于在沉思之中。

賀強看向朱高煦，接著開口：“草民斗膽問一下王爺，若是那場戰役之中少了你，還有現在嗎？”

朱高煦沉默半晌，搖頭：“沒了本王，圣上早死了哪有現在？”

賀強道：“那沒了當今太子呢？”

朱高煦：“北平失守，無根據地，也是必輸結局....”

說著說著，朱高煦越發的沉默。

他突然意識到，好像的確就是這樣。

只是之前，他從來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難道自己造反失敗，是因為家人不夠齊心的緣故么？

“這就對了！”

賀強正色道：“王爺，你還不明白你為何會失敗么，你連家人都說不動，你造什么反？要么現在放棄，不然遲早還會失敗！下次，您覺得還能跟這次一樣活命么！”

知道明朝后續歷史的賀強，直接讓朱高煦放棄。

沒錯，因為下一次朱高煦的失敗，跟家人有很大的關系。

朱瞻圻是朱高煦的第二子，因追憾其母為父所殺，故屢次向朱棣上奏其父的過惡，永樂二十二年還陷害朱高煦。

家里處處漏風，就這樣的情況，朱高煦能造反成功就有鬼了...

雖然說賀強是好意，但畢竟話語比較硬。

朱高煦聽了很不舒服，皺眉道：“放棄？本王為何要放棄！以前是以前，我爹一家子，哪個不是聰明能干，所以造反成了。”

他指了指韋妃、朱靈芝，還有門外，意思是他的那些子女。

開口道：“你看看這一家子廢物，誰能幫本王？一個能干的都挑不出來，都是一群蛀蟲！”

意思是，不是他不拉著家人，而是家人太差。

因為子女比不過大哥的子女，錯失太子之位。

朱高煦一直以來，打心底就不覺得自己家里這群人有用！

“王爺，話不能這么說！”

賀強笑著搖搖頭：“俗話說得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人的智慧是無窮的，群策群力能發揮出你想象不到的能力！”

說罷，賀強也指向韋妃、朱靈芝和門外：

“天底下還有比你的妻子，你的親生子女，更親的人嗎？”

“我可是聽說了，你為了造反，克扣家人的餉錢！”

“你在南京為了收攏人心，金豆子大把大把的灑出去。”

“哪個宮女太監，沒收到過你漢王的金豆子？”

“可那些人，有沒有真心對你，你分的出來嗎？”

“我問你，你在南京造反失敗的緣故，不就是被人暗算了。”

“暗算你的人，是人是鬼，是何居心，你知曉么？”

“對待外人大方，對待家人吝嗇！”

“把最親近的人往外推，卻把不知真心的外人當做朋友！”

“世界上，還有比這更愚蠢的事情嗎？”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連齊家都做不到。”

“一家子人的心都寒了，豈有成功之理？”

賀強的每一句話都在直擊朱高煦的內心深處。

這就是朱高煦做的事情。

他認為家人不行，所以克扣他們的餉錢。

用這些餉錢，去拉攏外面，覺得有用的人。

世子朱瞻壑對此事，一直很糾結，就在路上說出。

所以，賀強直接拿這件事說事。

此時，正在門外的朱瞻壑聽后，萬分激動。

這是一直以來，他想說的話。

沒想到，被賀強說出來了。

朱靈芝、韋妃也是感同身受。

只是....又能如何呢？

“放肆！”

朱高煦憤怒的看向賀強，道：“沒用就是沒用，這些錢就算給他們，也只是浪費。你以為本王沒想到這點嗎？他們不堪重用，爛泥扶不上墻，就算你說破天也是無濟于事！”

“今天我就是放肆了！”

賀強高聲喝道：“什么叫爛泥扶不上墻，在我看來，這一家子都是人才，人中龍鳳。導致這一切的緣故，就是王爺你教育的失敗！”

門外的朱瞻壑聽到這句話，瞬間顱內高潮。

他一直被父王貶低，說他不如朱瞻基，是個廢物！

可他想說的是，他不是，他也有自己的強處！

“不，我不是廢物！”

朱瞻壑再也無法偷聽了，他猛地沖進門大聲喝道：“父王，我不是爛泥扶不上墻！你沒給我機會，怎么知道我不行！”

“給本王跪下！”

朱高煦怒道：“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份！”

啪！

朱瞻壑直接跪下，沒有絲毫猶豫。

顯然，朱瞻壑處于父親的威嚴之下太久，沒辦法反抗。

朱高煦看向賀強，怒道：“你說說，本王如何失敗！虎父犬子，是上天注定，他就是比不過朱瞻基，誰又能改變這一切！”

賀強淡笑，朗聲道：

“隨意支配子女，掌控他們的一切，是為失敗！”

“不管不顧，不聞不問，漠不關心，是為失敗！”

“貶低子女，妄下定論，更是失敗中的失敗！”

“當一個人被你天天說成廢物。”

“那這個人即便不是廢物，也成了廢物！”

“當年劉邦沛縣起義，蕭何不過是沛縣小吏、樊噲不過是屠夫，誰能想到他們將來會名震天下！”

“當年高祖皇帝，不過淮右布衣，跟著他的湯和、徐達、常遇春...不都是山溝里出來的么，一場場戰役下來，哪個不是名將？”

“哪有天生的強者，都是后天的磨難！”

“同理，教育子女，同樣需要給于舞臺，讓他們施展！”

“你又想花兒茁壯成長，卻不給它施肥澆水，這可能嗎？”

“王爺，世間皆有因果！”

“皇太孫朱瞻基天生聰慧不假！”

“但神童方仲永的父親，將他當做賺錢工具。”

“神童最終不也是泯然眾人矣！”

“朱瞻基背后，有沒有太子朱高熾不厭其煩的悉心教導。”

“你真的知道嗎？”

“虎父犬子，不是上天注定！是教育的失敗！”

話音回蕩在大廳之中，格外寧靜。

東升的旭日升到了高空，刺眼陽光照射進來。

落在賀強的身上，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