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那瓶昂貴的佛蒙提諾紅酒，瓶身傾斜，深邃的酒紅色液體幾近枯竭，僅余幾滴殘留在瓶底。

伊格納修斯突然一改之前的輕搖慢晃，仔細品嘗，而是和阿納哈德之前一樣，滿杯滿杯的牛飲下肚。

“美酒釀得越是醇香，飲者越是酩酊遺忘。”

“真不愧是陶森特的名酒！”

很快，伊格納修斯的臉上已泛起了酒醉的紅暈，那雙銳利的眼眸此刻變得迷離，仿佛被酒香所沉醉，也似乎被某種深藏的情緒所占據(jù)。

“我記得你最開始不是也被這些卑鄙的村民們克扣了賞金嗎？”

“難道一個受害者，還要下賤到維護傷害自己的人嗎？”

男爵歪著頭，此刻的笑容顯得有些扭曲，他以一種近乎嘲諷的眼神看向阿納哈德。

“你這種人，我見的多了，自己稍微有些能力，便夢想著以為自己是窮人的救世主。”

“是先知，是雷比歐達，但是你們?nèi)狈?jīng)驗，不懂得行善的基本原理。”

伊格納修斯邊說，邊用力握著手中的酒杯，指節(jié)近乎發(fā)白。

“對于這種賤民，你就要像牧羊一樣，永遠不能讓他們吃太飽，否則羊群就不會聽你的命令。”

“你得讓他們大部分時間保持饑餓，時不時還要抽幾個殺了烤熟來吃。”

“這樣他們才會生死身心盡數(shù)臣服！”

而面對這位情緒失控、歇斯底里的男爵伊格納修斯。

阿納哈德以一種近乎超然的態(tài)度，注視著他。

兩人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觀，所以年輕的獵魔人甚至沒有一絲觸動，反而有些想笑。

不過伊格納修斯倒也說了很多獵魔人未知的消息。

“你的兒子是死在了村民的手中？”

剛剛還在意氣奮發(fā)，興致勃勃給阿納哈德講解的男爵猶如被掐住喉嚨一樣，呆滯的回身坐在自己的座位。

【分不清事實和謊言，又喜歡聚在一起對著嚼舌頭，誰對他們好，他們就會反咬誰一口！】

阿納哈德突然有種強烈的感受，男爵的兒子弗羅瑞安恐怕不是死于他父親伊格納修斯的逼迫。

而是死于村民們的流言蜚語。

這恐怕也是為什么伊格納修斯會如此憎惡自己的領(lǐng)民。

米斯拉夫只是被趕出了莊園，但是真正把他趕走的是本地的村民。

因為米斯拉夫和弗羅瑞安的戀情在這個時代是絕對的異端，是絕對不能被允許的。

即使是年輕的獵魔人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對米斯拉夫不自覺有了疏遠之意。

何況這個時代的傳統(tǒng)鄉(xiāng)民呢？

所以當(dāng)初和愛爾莎的閑話中：女老板提到米斯拉夫就是一臉的厭惡，看到獵人來給阿納哈德送東西更是直接躲在樓上。

“是啊，不過這些賤民可能跟你說的是弗羅瑞安無法忍受我的侮辱，最終選擇在自己的房間中上吊自殺吧？”

伊格納修斯低著頭，語氣中夾雜著幾分自嘲與憤怒。

“畢竟你喜歡鞭打、虐待仆人，好像還罵過弗羅瑞安很多不堪入耳的話。”

阿納哈德嘲諷的說道。

“可是，哪有父親會逼死自己的兒子呢？我只有這一個獨子。”

沉默許久后，伊格納修斯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

“你知道嗎？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了弗羅瑞安，你們都是讀書讀傻的孩子。”

“我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讓那群教會的女人做他的老師。”

“每個人都說弗羅瑞安禮貌、善良、喜歡幫助他人。”

“當(dāng)然，誰會不喜歡白白送東西的人呢？”

“背著我，拿自己的零花錢接濟村民，誰家的糧食不夠吃，誰欠的錢還不上，誰家的小孩得了重病····”

“去找弗羅瑞安吧，那些賤民都是這樣說的！”

“因為總有個傻子喜歡免費幫助他們！”

伊格納修斯抬起紅暈的臉，看向阿納哈德。

“可是我的兒子最終得到了什么呢？”

“無盡的流言蜚語。”

“那些曾經(jīng)對弗羅瑞安笑臉相迎的人，如今卻避之不及；那些曾經(jīng)稱他為好人的村民，現(xiàn)在卻在背后辱罵他是淫賤的雜種，邪魔上身的怪物。”

“我下令吊死了幾個人，這股蔓延的風(fēng)氣才平息。”

“所以你看，對付這些賤民，兩只手都要硬，心軟不得。”

男爵眼神仿佛將阿納哈德當(dāng)成了他的兒子，也許兩人有些相像，也許是兩人的年紀(jì)相仿。

“所以弗羅瑞安最終？”

“對，我把他保護的太好了，雖然我處死了幾個村民，但是城堡中的侍女和仆人也在背后開始議論辱罵他。”

“可笑的是，弗羅瑞安不知多少次從我的手中救了他們的性命。”

阿納哈德輕輕敲著桌子，這個故事還真是有些讓人意外。

弗羅瑞安的死誰應(yīng)該負責(zé)呢？

“所以你打算將兒子的石棺運往霍佛？然后處決那些村民來祭奠弗羅瑞安嗎？”

“這未嘗太晚了吧。”

阿納哈德想起男爵之前提到的委托，2000奧倫運送一具石棺，沒有比這更輕松的委托了。

如果那上面沒有獅面蜘蛛的話。

那么伊格納修斯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血祭復(fù)活自己的兒子？

【有時一些線斷了，就會導(dǎo)致某些人突然死亡。而當(dāng)有人自我了斷，他的線就會斷開，他也會被獅面蜘蛛吞噬。】

這是雷索告知阿納哈德的一部分獅面蜘蛛的教義。

除了復(fù)活自己的兒子，年輕獵魔人實在想不到伊格納修斯這么做的意義。

不過血祭就能成功這樣太簡單了吧？

況且如果真能死而復(fù)生，阿納哈德絕不相信獅面蜘蛛學(xué)派會幾乎銷聲滅跡，恐怕早就被各個國王立為國教。

伊格納修斯沒有回答什么，只是示意阿納哈德和他一起來到南邊的窗口。

這個位置正好能看到道路兩側(cè)掛著的眾多村民尸體。

從早上到現(xiàn)在，尸體已經(jīng)開始腐臭。

之前只是盤旋的烏鴉已經(jīng)降落在尸體的身上，堅硬烏黑的鳥喙啄食著死人的血肉。

伊格納修斯沒有什么喜悅，也沒有惱怒，只是深吸了一口氣。

“從生到死。由死至生。輪軸轉(zhuǎn)動，烏鴉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