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工廠
這一群大老爺們兒簡單把碗筷圪涮圪涮(洗),就各自回屋睡了,不一會兒鼾聲四起,可都睡得死死的,充耳不聞。可第二天一大早,大伙卻又好像誰喊了號子一樣,六點鐘齊刷刷都起來了,一起打水洗臉刷牙。
守忠迷迷糊糊地跟著兄長,問:“你們也沒個馬蹄表(鬧鐘)啥的,咋一下都起了?”
“我們習慣了!到點就起,也睡不著了。趕緊洗涮(洗漱)。吃完飯,我先領你進去看看,認認門道兒。”守義動作麻利地洗好臉,整理好衣裳。守忠趕忙洗漱好,跟在后面。
幾個年輕的后生已經從伙房把早點抬來了,玉茭面糊糊,二面饅頭,還有點大腌菜。守忠捧了碗,一邊吃著,一邊對兄長說:“你們這吃得也不賴么!普通窮人家這時節都斷糧了,這兒還能有白面?和著(混合著)也挺不賴了!”
“這算啥?后套伙食可比這好呢!不敢說頓頓有肉,那也置低一禮拜吃一回!”一個小后生搶著插嘴。
“好像你去過也似的?”李大哥看了他一眼,那后生悄悄坐下趕緊吃飯,接著跟守忠說,“是比這兒伙食好,也沒他說的那么懸(厲害)。秋天差不多。”
“為啥?我可聽說可多部隊盡沒糧,征不夠還得跟老百姓叼(搶)呢!”守忠不解地問。
這一問,好些人都笑了,李大哥走到他跟前坐下,說:“要不說我們司令是個能人呢?在后套修渠引水,現在那地市是旱澇保收,白面管飽吃。”
“真的?”守忠回頭看看大哥,見兄長也是笑著點點頭,自己由衷贊嘆:“早就聽說你們這位司令厲害,沒想到還有這本事!有這樣的能人,還愁日本人打不跑?”
“就是,這些日本鬼也沒幾天好日子了!”大家都點頭應和。
吃過飯,這些人都各自散去,干自己的活兒去了。守義領著弟弟,先是進了一間靠外的屋子,地上零零碎碎的都是一些碎皮子,幾個工人在“叮叮咣咣”的敲著什么。守忠過去一看,是在做皮帶,給皮帶上扣,打磨,打孔。守義指著說:“這是最簡單的,做皮褲帶。裁的寬窄一致了,別把眼兒打歪了就行了。”
守忠走到一塊皮子跟前,摸了摸,挺厚的,就問:“這么厚,拿啥裁開的?”
“還能是啥?當然是刀了,切皮子的刀。”他大哥指指一張平整的桌子上放著的一個像鍘刀樣的東西。守忠看了看,說:“肯定可快呢?”
“不快能裁開皮子?”守義笑著拍拍他,說,“走哇,再看看做馬靴。”
這下進了一間更大的屋子,里面的工人更多了,可是活兒也更多了,上鞋(縫接鞋底和鞋筒)的、旋皮子(剪出不同形狀的皮鞋部件)的、套在鞋楦上成型的、還有打氣眼兒(系鞋帶的孔)的,守忠看得眼花繚亂,拉了大哥問:“這鞋可難做了哇?穿上肯定可氣派呢!”
守義笑笑,說:“這主要給騎兵做的,長官們也有,一年給做一雙。”
“你們這還有騎兵?真厲害!”守忠聽了瞪大了眼。
“除了騎馬的騎兵,還有騎摩托的,開汽車的裝甲隊。要不能在白靈廟打個大勝仗?現在日本人也沒到了后套,那是不敢去!”守義挺直了胸膛,驕傲地介紹。這下守忠沒了言語,心里更加敬佩這位司令了,想象著他威風凜凜的樣子。
接著他們又看了做槍套、馬鞍等各種皮件的屋子,守忠除了驚嘆敬佩,再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了。看著這個光線昏暗,深處(chǔ)大山深處的工廠,他感嘆道:“把廠子弄到這兒,真是太偏了。不過,日本人肯定發現不了!”
“唉……這也是沒辦法。主要為了張市買皮子方便,又便宜。要多大的、啥樣的都有。要是自己熟了皮子再做,太費時費工。那個陣仗也大,鬧不好就讓發現了。”守義搖著頭,“要是太平了,能光明正大的做營生就好了。也不用擔這些心,也不用拐拐彎彎走這些路。”
“就是,這都多少年了。啥時候能過上太平日子?”守忠也不由得嘆口氣,抬起頭望著頭頂上的天空。藍湛湛的天像用水洗過的,零星幾點白云飄得高遠,不時有飛鳥歡叫著經過,春在這靜謐的大山深處駐足良久。
這幾日下來,守忠就和這幫人混熟了。這天,他幫著來回搬皮子,把做好的成品收拾整齊,封裝好了。就見山谷口上進了一個騎著馬的人,打扮的蒙古人的樣子。他趕緊進做皮靴的地方把大哥叫出來。
守義瞇著眼一看,笑了,上前歡迎道:“趙老弟這才幾天啊?又來催了?”
那人翻身下馬,把馬拴好,走上前來:“這都又兩個多月了,還嫌我來?再不往去送,該扣你們餉了!”
“這不是日夜趕工做呢?上次說好的,已經準備好了。明天就可以拉走。”守義搖搖頭解釋。
“行!那就好!明天拉走!”說完,這位姓趙的長官扭過臉看了看站在一邊的守忠,問,“這是誰了?我記得咱這兒沒這個人吧?”
“嗯,這是我兄弟。來投奔我的。正想找了機會,跟上面說一聲。可巧你就來了,正好拉走皮子,順便幫忙報個履歷。”守義說著招招手,把兄弟叫道跟前,介紹說,“這是軍需官趙大哥。”
“趙大哥,你好。”守忠禮貌地行禮,本想鞠一躬,可又半路硬生生剎住,鞠了半躬。
“行行行!也不用這些禮,你是老童的兄弟?”趙軍需官抬眼上下打量了幾眼,“行吧。一會兒給我寫個履歷,我給帶上。”說完就往里面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住,回頭問:“你識字不?”
“上過學,認得字。”守忠點著頭回答。
“上過啥學?”這下他來了興趣,又走回到守忠跟前。見這個后生長得斯斯文文,人高腿長,不像個受苦的(干苦力活的)。
“中學畢業。”守忠站直了如實回答,心里猶豫著沒把警察學校的事說出來。
“呀!那是有文化的了!會算賬不?”趙軍需官一聽趕緊問。
“這個,沒算過。不過,可以學。”守忠猶豫了片刻,肯定地回答。
“好!那你這回就跟了我走吧。我那正短個記賬的。”趙軍需官哈哈一笑,回頭對守義說,“就知道把兄弟留在自己身邊,屈才了!我領走了!”
“你領走不是更好!我也不是一時找不上啥合適的營生給他干,就先跟著我。你用的上,你就領走。”守義一面回答,一面叮囑兄弟,“以后跟著趙大哥好好干!服從命令聽指揮!你又有文化,保證比哥混得好!”
守忠聽了一個立正站好,不倫不類地行了個禮,說:“我保證好好干!絕不給大哥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