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看戲(二)
隨著節(jié)拍,男戲子先走上場來,看著也臉色灰敗,卻提起兩只手來,出口顫聲說唱道:
“一苗樹,兩個叉,
一個叉上五個丫,
搖一搖開金花,
要吃要穿全靠它,
要問這樹哪里有?
原來就是兩只手!
我,馬立渣便是,自幼兒別的生意未曾學會,只學會打金錢為生……”
他唱念完,一個穿了粉衣的女戲子打了扇子飄然走上場來,嫣紅細細端詳,這女子雖然身段玲瓏,模樣卻只得六七分顏色,聽聽她唱得如何。
這“馬妻”上來也是一段數(shù)板(念白):
“一片兩片連三片,
雪花正在空中旋,
好像好像似好像,
好像劉海撒金錢。
正在房中坐,忽聽人喚我,開開門來看,喲,喲,喲,原來是當家的回來了。”接著又是夫妻二人的一段對話,這女子雖不似那個男的那樣緊張,可這段數(shù)板卻落了好幾個節(jié)拍,嫣紅心里疑惑,“雖說帶鞭戲沒有硬碼戲唱得好,可也不至落拍子,難道是頭回登臺?底下坐了這好些大人物,不是角兒的哪能上?許是讓嚇得?”她悄悄地看看守忠,見他動也不動,又偷眼瞅瞅聽戲的這些人,也大都面無表情,心中暗嘆:“這戲聽的,跟坐牢一般。真是不該出這趟門!”
終于胡琴奏起,“馬立渣”與“馬妻”對唱:
“提起張良并韓信
他是前朝保國忠臣
霸王不回原郡地
羞愧難見故鄉(xiāng)人
蹦了一個蹦
哎了哎咳呦
蹦了一個圪蹦蹦蹦蹦蹦蹦
唉了唉咳一個月兒圓
乒
乓呀呀
好難打的一朵金喲
唉了唉咳錢喲
唉了唉咳蓮喲
唉了唉咳花花花花花花落
唉嘿嘿嘿唉咳咳咳喲!
……”
倆人唱起來了,雖然手絹扇子舞得嘩嘩的,可嗓子也就是五六分,嫣紅越聽越疑惑,很想問問守忠這是哪個班子,唱得這樣也敢在戲園子里唱。
看到舞起了霸王鞭,女子立韌韌(危險的直立著)踩在那漢子腿上耍得手絹飛舞出去,直奔著那個什么巴扎布飛去,幾個蒙古人哄笑著叫了聲“好!”其他觀眾也隨著議論起來,原本緊張的氣氛突然放松了下來。嫣紅還在心里感嘆這女子會溜舔(溜須拍馬)大老爺?shù)臅r候,突然聽見“砰!砰!”兩聲槍響!人群里一陣驚慌尖叫,大家都急著往門口涌。場子中間早就扭打成一團,桌子、板凳砸了稀爛,樂師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幾個蒙古人抽出馬刀上躥下跳,四處亂砍。嫣紅腿也軟了,嘴也哆嗦的根本說不出一個字,就只管死死抓著守忠。守忠一把把她拉到柱子后頭,兩人蹲下,兩手扶住她的肩膀,盯著嫣紅說:“紅姑,定定神!別怕,有我呢!咱們就先在這待著。”
“能~行?我看那人們都跑了……”嫣紅上下牙碰得“格格”作響。
“行。他們都出不去,沒見門口早就有攔的呢?誰也出不去,總得一個一個查了才讓走呢!”守忠雖這樣安撫,可自己心里也打鼓,“要是這個大官兒出點兒什么事,這一園子的人怕也都完了!”想到這里皺了眉頭,往剛才那個人的坐處張望。就見那里圍了一圈人,人聲嘈雜,也聽不清在說什么,不過細看表情,也只見憤怒不見悲傷,大約是沒有什么大問題。守忠不禁輕輕松了一口氣,又聽見門口的守衛(wèi)“砰!砰!”朝天開了兩槍,往前涌的人流頓時一滯,漸漸停下來了。
嫣紅瞪著眼看著剛才勸阻威脅他們不許離開的男人站在一張桌子上,舉著手槍大聲說:“今天非常不幸,竟然出了這樣的惡行!影響了大家欣賞戲劇,鄙人也感到十分氣憤!因此,決不能把壞人放走!還請大家配合搜查!”說完又朝天放了一槍,人們嚇得又是一陣后退。他下了桌子,和旁邊的人說了兩句,那人用力點了下頭走了,不一會兒門打開了,“咔咔”走進一排荷槍實彈的日本憲兵,上了刺刀立在兩邊,蒙古人簇擁著簡單包扎的卓特巴扎布吊著膀子離開了,留下了一個侍衛(wèi)站在門口盤查。
一個穿著協(xié)和服(日本殖民者別有用心設計的偽滿官員服裝)的官員模樣的人對著驚慌失措的人群喊話:“排好隊,拿出你們的良民證蘭。待會兒要說出你的姓名、住址,還有保人是誰!說不清的可不能走蘭!”
守忠見正是警察署里的陳長官,先是松了口氣,可又怕盤問嫣紅盤問的緊了,連自己也不太清楚她的鄉(xiāng)宦來歷,要是被留下了可怎么辦。思來想去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只能橫了心聽天由命了,于是緊緊抓了嫣紅的手,拉在身后。
看著前面有的人出去了,有的人被搐(揪)住領子拉走了,嫣紅六神無主地渾身顫抖,隱隱覺得小腹抽抽地疼,可也不敢言語,硬著頭皮往前挪。
終于輪到他們了,陳長官抬眼見是守忠,皺著眉頭說:“我說童文書,一天也不見好好去署里應差蘭?原來在這紅火呢!盡給我行(找)麻煩蘭!”
“長官,對不住!媳婦兒有了,鬧不過,就領來了。這女人就是不打不行!真是麻煩!”守忠賠笑道。
“噢?這就是你贖回那個戲女兒?”陳長官斜了眼睛涎著臉瞅嫣紅,粉撲撲的臉兒、毛登登的眼兒、紅嘟嘟的小嘴兒看了心里酥麻難纏,心說:“這小子還挺有艷福!”
守忠見他這副嘴臉,心頭火起,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臉上,強忍了咬著牙說:“長官,我二人能走了吧?”
“啊?咳!”正看得高興的陳長官聽了守忠的言語,只得不高興地收回眼光,一本正經(jīng)地問,“姓名?住址?保人?”
守忠耐著性子一五一十說了,心里罵道:“個狗腿漢奸!天天見日日見,還問我姓名住址?真是氣死人!”
“你的蘭?”繞過守忠,陳長官偏要問嫣紅。嫣紅皺著眉,低頭不言語。
“她是我媳婦,住一起,保人也是我!”守忠擋在前面說。
“問她就得她說!難不成是個啞巴蘭?再說又沒明媒正娶,說啥媳婦兒呢!”說著他嗤嗤地笑起來。
守忠正要發(fā)作,只見留下盤查的那個蒙古人過來,盯著嫣紅問:“你!是不是在飄香茶室唱戲的那個女子?不是被踢死蘭?”
嫣紅本就魂不守舍了,被陳長官糾纏心里又是羞又是氣,肚子里一陣一陣疼得更厲害了,又聽見“飄香茶室”、“唱戲”這幾個字,再也堅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朝后倒去。守忠趕緊扶住,見人暈了,什么也顧不得了,打橫抱起,就要離開。
那蒙古人見了,跨前一步攔住,瞪著眼問:“要跑?是不跟刺殺的人有聯(lián)系?!”
“你沒見人都昏死了?肚里還有一個呢!”守忠氣憤地說。眼見嫣紅外衣滲出血來,心里更是刀絞火焚一般。
陳長官也怕出了人命,以后不好見面,忙勸阻:“巴侍衛(wèi),他是我們警察署的人。跑不了,先讓他走吧,回頭我讓他親自去說去!”
“哦?警察署的?”巴侍衛(wèi)聽得如此說,猶疑地退開一步,盯著守忠看個不住。
“是蘭!是蘭!咱們警察學校畢業(yè)出來的!當文書的蘭!”陳長官獻媚地笑著。
“那你先去哇!過后必須來一趟!”巴侍衛(wèi)瞪著眼強調(diào)。
“行!”守忠回過頭對著陳長官感激地說:“我先走了,回頭好好謝您兒!”
“去哇!救人要緊!”陳長官不敢再看,揮著手讓守忠抱了嫣紅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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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臺根據(jù)劇目內(nèi)容的不同,形成了載歌載舞的曲子,稱為“帶鞭戲”(表演時使用霸王鞭、手絹、扇子配合表演)和重唱工、做工的“硬碼戲”。
卓特巴扎布,蒙古族,日本扶植的偽蒙疆自治政府中德王的重要官員,曾任偽察哈爾盟盟長兼明安旗總管,偽蒙軍副司令,察哈爾盟盟長等職。1945年日本投降,蘇聯(lián)紅軍將其逮捕,押送到多倫后轉(zhuǎn)送庫倫關押,后死于獄中。本章中的刺殺事件實為杜撰,沒有史料依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