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寧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洞穴內。

摸索著巖壁，挪動腳底，小心翼翼前行。

洞道深處時不時有打斗和喊叫聲傳來，聽不清具體細節，只感覺到激烈而喧嘩。再前進一些，出現經由無數巖石表面折射而來的魔法光芒，終于能模糊瞥見洞窟的輪廓。

“嘶——”

一道幾乎無法察覺的寒光自眼前閃過，羅寧條件反射往旁邊一躲，右手已經抽出拆信刀……

“——當！”

狹窄的洞道內響起金屬摩擦相撞的鏗鏘聲。

“嗯？”低沉而冰冷的女性嗓子發出困惑：“你是人？”

羅寧凜然的眼神這才稍稍松懈：“你也是人？”

從洞道石壁陰影中出現的，正是有著女性體態的“盔甲人”，她冰冷的口吻和手中短刀暴露位置。

“好臭！”羅寧忍不住皺起鼻頭。盔甲人身上涂著哥布林的糞便，和洞穴里的氣味融為一體。

她收起短刀：“別跟著我。”

“沒人跟著你。”羅寧也迅速將拆信刀藏回衣兜里，確認對方是傳說中特殊的勇者職業，于是露出笑意：“哥布林殺手，七王國內最值得敬佩的勇者，您請自便，無需在意在下……”

“也別送死。”哥布林殺手丟下一句話，轉身往洞穴深處前進。

洞道就只有一條，羅寧沒有選擇。

“在下到前方分岔口就離開。”他盡量和哥布林殺手保持距離，那種作嘔的糞便味實在是太恐怖了：“令人……無比敬佩的哥布林殺手，在下有問題請教——以您對哥布林巢穴結構的熟悉程度，能否指引在下綠魔蜘蛛的產卵地應當在何處？”

哥布林殺手沒有回應，循著洞道和魔法光芒緩緩深入。

羅寧聽說過這種特殊職業：哥布林殺手通常由一些經驗老道的戰士擔任，他們承接各種清剿哥布林的任務，執行大部分“勇士”或“冒險者”看不上的任務，成為貧窮的鄉土村民們的福音。

正因為工作的特殊性，使得哥布林殺手們不像其他勇士那般光鮮亮麗，甚至往往一身骯臟惡臭，不受人待見。

這也讓他們養成沉默寡言，不與人交流的孤僻性格。

“噢！如果您懷疑在下的身份，在下是名……詩人。正在創作關于綠魔蜘蛛的詩歌……咳咳，您可聽聞高息雪山延綿的春雨，那是白神艾杜落下的淚滴；您可聽聞拉勒邦叢林的大火，潮濕的情欲焚燒女神軀體……”

“安靜。”哥布林殺手制止羅寧的淫詩。

洞道前方的光芒足夠明亮，能清楚聽見重物砸在石壁上的悶響，許多哥布林咿呀怪叫，火球呼嘯，吹箭和揮舞棍棒的破空聲夾雜其中。

圣騎士尤彌爾大喊“在下除魔巨刃施展不開，邪惡的巖石阻擋……”，還沒說完便發出不詳的沉吟，神官拉法緹妮慌亂中叫道“尤彌爾”，圣騎士才回應“在下無妨”。

“別無妨了你個老頑固！”火焰法師萊特的口吻氣急敗壞：“哥布林的吹箭涂著毒，老爺您肯定是中毒了！”

拉法緹妮說“白神在上，我來幫你尤彌爾”，洞道內亮起一陣眩目的光，卻隨著她“呃呀”一聲哀呼中斷消失。

狹窄的洞穴里影影綽綽，似乎有人接連倒下，而更多丑陋的哥布林則興奮不已，猛撲上前！

“嘭嘭嘭嘭！”瞬發的熱浪灼燒惡臭空氣，險些令人窒息，火焰法師施放了某種強大的烈焰沖擊法術，暫時逼退哥布林的進攻。他忿忿抱怨：“別前后都留給我一個人啊！法力值已經見底了！”

“呀！呀！呀！呀！呀！”

哥布林再次發起進攻，毫不留情。

羅寧早有料到——沒經驗的勇士貿然沖入哥布林巢穴，結果被前后包夾在狹窄的洞道內，進退失據，最終被俘被殺，成為肥料、繁殖工具、或者魔物的奴仆——這都是再經典不過的悲劇故事，卻從未有人獲得任何教訓。

或許有例外……眼看哥布林殺手已經拔出短刀沖上前，羅寧致以最誠懇的關切：“自己當心。”

目前還沒找到綠魔蜘蛛的產卵地，他也只能老老實實跟在她身后加油助威。

希望這些人能盡快沖出一條路吧。

“呀……！”、“呃啊！”

兩只手持釘頭錘的哥布林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短刀刺穿喉嚨，一擊斃命！

但它們臨死前短促的哀嚎還是吸引到前方同伴的注意，聽見聲音的小怪物們紛紛轉過身來，露出驚慌而困惑的神色，似乎想不通為什么身后還會有敵人。

哥布林殺手動作很快，黑色身影像闖入羊群的惡狼——

先是靠沖刺的力道將短刀刺進一只哥布林的心臟，順勢低頭躲過左手邊砍來的攻擊，向前翻滾的同時抽出短刀，起身砍開第二只哥布林的腦袋，兩道鮮血噴涌之間她又轉身后撤，奪過只剩下半顆腦袋的哥布林手中的短矛，刺穿妄圖從身后發起攻擊的第三只哥布林，再奮起一腳蹬開第四只哥布林的逼近，在它還未掌控平衡前欺身揮刀，精準地切開其頸部動脈……

轉眼間已經有六只哥布林倒在血泊中沉沉死去，而哥布林殺手狂風驟雨般的突襲只開始幾秒鐘。

她的動作幅度不大，招招足夠致命。

羅寧從未見過如此華麗而殘忍的屠殺，高效地奪走生命。

“您肯定不是西恩索力人……”羅寧甚至為這群哥布林感到可憐，“艾杜保佑！西恩索力王國里沒有像您這樣真正的死神……看來今晚大概率能完成任務，善后工作就放心交給在下吧！”

他撿起地上掉落的彎刀，逐個捅穿倒地哥布林的心臟，確保它們死透。

不出片刻，洞道巖壁噴滿腥臭的哥布林血液，狹小的空間里躺著十來具綠色小怪物的尸體。有幾只往洞穴深處逃走，估計很快會招來更多同伴。

至少暫時救下了三名人類的性命。

“感謝圣光！白神顯靈！我們得救了！”拉法緹妮蒼白的面孔宛若僵尸，透出微微青色，看得出中毒頗深，幸好還保有意識。

她懷中的圣騎士尤彌爾卻不容樂觀，已經奄奄一息，嘴唇紫得可怕，正吃力地閉目喘息，口中卻還碎碎念著“吾乃圣神之利劍，自當奮勇向險”之類的話。

造詣頗高的火焰法師萊特稍顯體面，除去因為施法過度而導致極度虛弱，并沒有受到更多損傷。

“往回走，離開這里。”哥布林殺手甩掉短刀上的血，掏出火把點燃，兀自向洞穴深處去。

羅寧也不廢話，繼續跟上。

“你們是誰？”萊特已經沒有初見時的桀驁——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現在才算真正對話。

“噢！對，贊美圣光！在下……”羅寧回身瞥了眼地上的神官和圣騎士，笑著改口稱：“鄙人是名詩人。”

“詩人？”

“那是哥布林殺手。”羅寧指了指洞穴深處，“各位冒險者，自求多福，后會有期！”

萊特舉手和羅寧互打了招呼，目送他前進。“哥布林殺手……和詩人？你們聽說過這個組合嗎？嗯……拉法緹妮？拉法緹妮！”

……

另一邊，羅寧追上哥布林殺手。

“你不怕死？”哥布林殺手口吻依舊冷漠，完全聽不出剛才廝殺過后有所喘息。

“確實，見到三名強大的勇士如此狼狽，是該好好考慮自身性命。”羅寧亦步亦趨：“但在下……鄙人，尋找綠魔蜘蛛的心情之迫切，勝過對性命的擔憂。”

眼見對方悶著葫蘆不回應，羅寧繼續笑道：“更何況，七王國內誰人不知道哥布林殺手乃‘綠魔天敵’，鄙人跟隨著大名鼎鼎的哥布林殺手——這可比祈求圣光好用！”

“那邊。”

哥布林殺手指了指左手邊，洞穴到這里出現分叉，她面向的是右邊。

羅寧抬起眉梢：“綠魔蜘蛛？”

哥布林殺手沒有停下腳步：“嗯，想送命沒人攔著你，詩人。”

“謝謝，也祝您安好！”

羅寧揮手致謝，也不管前面的哥布林殺手有沒有看到，他只是順帶提醒一句：“請您見好就收，巢穴的主人或許并不是哥布林，也可能是巨魔術士、吸血鬼領主、鷹身女妖、食人魔法師、千年的老妖婆等奇形怪狀的魔族們……絕非你所能對抗的存在！”

哥布林殺手已經帶著火光，消失在右側甬道中。

羅寧被獨自落在黑暗中。

“說的都是實話……”他微微嘆息，摸索著向左邊的甬道前進。

哥布林雖然常年生活在地底，可它們卻沒進化出夜視能力。相反的，經驗表明哥布林的視力比人類更加孱弱，在同樣的光線條件下，人類在視覺維度更占優勢。

孤獨而謹慎地又走上一陣，空氣逐漸潮濕起來，觸碰到的巖壁也滲出濕滑粘膩的水分。

羅寧做了個深呼吸。

哥布林惡臭的糞便氣味終于消失，某種燒焦皮革般的味道鉆入鼻腔。

甬道前方透出暖黃色的熒光。

穿過小段積水的洞穴，眼前豁然開朗——巨大的溶洞空間猶如山嶺巨人的胃，里面密密麻麻堆滿了發光的蜘蛛卵，跟貨倉里的葡萄似的。

“800顆，肯定夠了……”羅寧環視溶洞，兩眼放光，將手伸進衣兜內，“只要避開那些護卵的母蜘蛛們。”

……

“為什么……為什么……！”

火焰法師萊特跪倒在地，虛弱地喘息著，環繞周身的魔法火球早就消失。

石壁反射被跳動的綠光取代。

光源來自于從洞口方向進來的一只獨角惡魔，背后兩只皮翅折疊起來，仍掩蓋不住那種像波紋般蕩漾出的詭異光芒。它體型太大，以至于必須弓著身子，說話時聲音沉悶：“奧特曼這什么破洞穴！TMD老子還得把9階的特效翅膀換掉才能進來！”

“你那個9階翅膀太閃了，以后別老戴，沒屌用還傷眼睛。”另一個聲音從惡魔身后發出，是一只渾身黃金鎧甲的半獸人，富麗得像是要參加神明的婚禮。

它一邊和惡魔聊著天，一邊正用惡魔法術將昏迷的尤彌爾和拉法緹妮五花大綁。

“不是說有高級怪嗎？”惡魔打量著萊特，露出困惑表情：“這法師不是吧？”

半獸人打了個響指，尤彌爾和拉法緹妮被吸到兩側石壁上，猶如打包好的商品展示給顧客。它拍拍手：“哈哈，應該還在里面，奧特曼說他躲在最深處不敢出來呢，怕被秒了。”

“誰讓他光抓怪不練級？”

惡魔活動著身軀，額頭的角戳得洞穴內碎石亂飛，毫無預兆地抬手發出一記腐臭蜂群，瞬間將萊特擊倒！

“為什么……哥布林巢穴會出現高階惡魔法術……”萊特掙扎了一下，徹底失去意識。

“哈哈，臺詞不錯！”半獸人上前，準備也將萊特捕捉起來，渾濁的眼珠卻陡然轉向洞穴深處：“好像是高級怪來了，紅名，等級很高。”

剛說完，就聽見“簌簌”幾聲步伐，一道黑色身影如飛箭般沖出來，藏在身后的短刀劃過刁鉆的弧度，“哧”地刺進半獸人的肩甲縫隙中！

“靠，要掉耐久了……”半獸人毫無反應，不慌不忙盯著哥布林殺手頭頂上的紅名“安德莉亞”。

從洞穴深處，又追出一只地精薩滿，氣喘吁吁：“別讓她跑了！是女哥殺！很值錢！”

“你還沒死啊奧特曼。”惡魔嘲笑。

地精薩滿拄著圖騰：“這怪有智商，她本來要殺我的，好像發現我在拖延時間，就掉頭要跑。”

半獸人點點頭補充“還懂得突襲”，說罷甩肩一記野蠻沖撞直接將哥布林殺手頂到墻上！

“嘭——！”

哥布林殺手發出悶哼，頭盔應聲掉落，露出她精致的臉龐，嘴角溢出鮮血。

“我靠，建模可以啊，給我吧。”半獸人露出猥瑣的邪笑。

“你要回去是想干嘛啊！”地精薩滿連忙制止：“剛才有老板已經出價了，我感覺掛拍賣行可能還能再高點，分兩位大哥勞務費行不行，小弟好不容易時來運轉……”

“呲！”

哥布林殺手掙開半獸人的禁錮，將短刀留在它肩部。

她秀發散落，眼眸中透著仇恨，赤手擺出架勢，面對著將出路堵住的三名魔族玩家。

“果然是紅名怪，還不太好抓……”彎腰的惡魔笑出聲：“我們不來你巢穴都要沒……”

“欸？怎么還有怪？”半獸人疑惑著，對洞穴內丟出閃光彈——照出一個本想躲在黑暗中的瘦弱男性。

“鄙人只是白名，沒有價值，沒有價值……”

男性的樣貌看起來再普通不過，像是各大城鎮中都會出現的NPC，有點營養不良的感覺。他頭頂顯示著名字“艾倫·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