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很快，才剛剛六點，半個小時前還能勉強瞥見一絲光亮的天空就已經完全變作全黑。

夜時沒有下雪，但還是比白天時更冷幾分。

好在面館內足夠溫暖，熱意蒸騰，空氣中也飄散著迷人的骨湯香味。

樊佳星和將離夜相對著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

二人頭上就有一盞散發著暖黃光芒的吊燈，側面的窗子也擦得锃亮，能夠清楚看到臨街古董店掛有彩燈的招牌，和櫥窗中閃閃發亮的珠寶。

“說起來，小夜你是為什么要來神眷協會呢？”

將口中已經嚼爛的牛肉咽下，樊佳星習慣性拿起餐巾紙擦了擦嘴，他隨意問了一句。

挑起面條的筷子略微頓住，將離夜突然陷入沉默。

沒想過她會愣這么久，樊佳星有點擔心，他是否提了個比較冒犯的問題。

“對不起，你不愿意回答的話可以不說。”訕訕笑了笑后真誠道歉，他本想再多說點什么，就看到將離夜輕輕搖了搖頭。

“沒什么不能說的。”將離夜的聲音溫潤平和，看起來并沒有什么不快的意思，“和你一樣，我也是為了我的家人。”

她當然說了謊話。和樊佳星一樣，她來這里也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替她背后的組織暗中勘探有關于神眷協會的一切。

知道她沒有說真話，樊佳星并不介意，他柔聲安慰道：“別擔心，一切都會變得更好的。”

他知道，像她這種年紀的姑娘卻沒再讀書，而是為里世界的地下組織做事，多半都是有所苦衷的。

這句安慰不假，他的關切全部都是出自真心。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坐在他對面的這個女孩，其實是個正直到有些扭曲的人。

樊佳星的話本是出自善意，可在將離夜聽來，卻勝過任何鋒利的尖刀。

她知道她所做之事皆是為了正義，但也無法掩蓋在達成美好結局前的殘酷行徑……她不能接受這種由謊言中誕生的真誠，樊佳星的安慰讓她瞬間變得局促，甚至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注意到她面上一閃而過的別扭，樊佳星識趣地改口：“不知道明天的測試會是什么呢。”

“應該會和今天一樣，都是些需要隨機應變的考驗。”

其實心里很清楚神眷協會選拔使徒的標準，不過考慮到自己在對方心里的形象還是沒能壓對題的無辜少女，將離夜便挑選了一個較為曖昧含糊的說法。

很高興她又恢復成尋常的狀態，樊佳星倒不在意測試的內容是什么，他是個活在當下的人，只要現在是快樂的，未來不管發生什么，總是會迎刃而解的。

“嗯，我想也是。”認真點了點頭對她的“推測”表示認可，樊佳星終于又將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面食上。

將離夜也是一樣，她不算被動，但也更偏向擅長聆聽的類型。見樊佳星不再搭話，便也繼續專注用餐。

面館內不算安靜，不過環繞耳邊的、窸窸窣窣的閑談聲倒也為此處更添幾分煙火氣。

樊佳星和將離夜就這樣低著頭，沉默著快速解決掉面前的餐食。

……

神眷協會本部。

和預想中一樣，1607與1608剛好是臨近的兩間，樊佳星與將離夜揮手暫別，二人分別進入了各自的房間里。

剛一打開門，樊佳星就被房間里的布局給驚到了。

他本以為神眷協會最多分配給他們這群眷顧者一個普通的標間，可眼前的這間屋子，明顯是星級的配置。

寬敞，明亮，各種家具一應俱全不說，甚至在餐廳的冰箱里還裝著滿滿的名酒與飲料。

稍微有些遺憾的是，大約是整體布局的緣故，這個房間里并沒有窗戶。

將才從十三樓儲物柜里取回的雨傘掛在門口的傘架上，樊佳星在確認過裕鹿元的大衣可以機洗后，將其放進了洗衣機里。

等到下次見面，再把你們換回去吧。

這樣想著，樊佳星原地抻了個懶腰，慢悠悠朝著浴室走去。

洗漱完畢，將浴袍換成衣柜里自備的睡衣，樊佳星拿起倒扣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并沒有任何人給他發過消息。

自從上次從黎火本部離開以后，他就換了個新的電話卡，所有通訊軟件也全部清空，又一次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變回了孤單一人。

隨意點開幾個應用看了一眼，樊佳星一拍腦袋，突然想起了件挺重要的事。

他又忘記了要和將離夜交換聯系方式！

想到就立刻去做，他剛一開門，就剛好同也才從房間里探出腦袋的將離夜撞面。

看起來也是才剛洗漱完不久，將離夜披散著頭發，她臉頰微紅，睫毛上沾著濕潤，整個人看起來還是一副被熱氣蒸騰過的模樣。

垂目一掃，樊佳星注意到，她的手里也正拿著手機。

“我想請問一下你的聯系方式，小夜。”

“樊，你的號碼是多少？”

異口同聲問完，兩人先是面面相覷，隨后則同時笑了起來。

在某種程度上也算達成了默契的兩人就這樣朝著彼此走近，而后接過對方的手機，在撥號界面上輸入了自己的號碼。

“晚安，小夜。”

“祝你好夢，樊。”

再次告別，二人回歸到屬于他們個人的房間。

關好門朝著臥室走去，樊佳星關上了玄關和客廳的門。

出于警惕，沒有動房間里的任何食物和水，樊佳星只喝他在上樓前買來的水。

抬手關燈，他掀開被子，在躺好后默默閉上了眼。

……

滴嗒，滴嗒。

水潤而冰涼的觸感環繞全身，讓人有種深陷渦旋的奇妙體驗。

房間的墻壁逐漸被一層泛著金屬光澤的鐵皮覆蓋，不斷有水液從墻沿中涌出，水流不大，出水點卻極多。

安靜而迅速，冰涼的水液眨眼間快將整個屋子充滿。

柜子，床，書本還是拖鞋，全部都向上升起，開始在水中漂浮。

水中似乎含有某種有助于安神的香氣，使得哪怕最敏銳的戰士，也不會輕而易舉醒來。

很快，水已經填滿了四分之三的屋子。

直到睜開雙眼從睡眠中驚醒，樊佳星也沒能記起他到底在夢中見到了什么。

深喘著望向漆黑的天花板，他試探性活動了一下手腳，卻發現四肢都軟得幾乎使不上什么力氣。

他本該躺在床上，可現在卻懸浮在水上。

如果他不能盡快想辦法移動身體，那么很快，環繞四周的水就會淹沒他朝上的面龐，將他整個吞沒。

“……荼蘼狂犬。”

黑色的影霧快速從他周身散出，并不斷聚合成型。

影子緊貼著樊佳星身體不斷攀附，一點點將他身邊的水液擠走之后倏然膨脹成氣泡狀，形成了一個獨立干燥的空間。

樊佳星這才注意到，他所在的這間屋子早已被鐵皮覆蓋，變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