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是，到最后為止解霜雨雛月也沒有喝樊佳星遞來的水，或是吃他準備的粥。

與流浪街頭的小狗不同，再如何相似，解霜雨雛月可還是個真正的人。樊佳星不會逼迫她做任何事，哪怕是為她好的事情。

或許是他真誠的姿態多少還是打動到了她，盡管眸中的警惕未散分毫，在確認過他確實沒有在藥品上動手腳后，解霜雨雛月至少將消炎藥和退燒藥吃掉了。

銀發少女此時的身體素質完全不如半年多以后，就算已經退燒，身上的傷口也仍不見向好的趨勢。

礙于彼此的身份問題，樊佳星暫時沒辦法送她去醫院診療。不過好在他作為“玩家”還有著相當不錯的急救知識儲備，為她處理腿上和腹上的傷口也算得心應手。

見解霜雨雛月已經睡下，樊佳星便輕手輕腳關上了燈，只留一盞置于床頭的暖黃色小夜燈亮著，好方便她再起來時不會因為身邊的漆黑而感到恐慌。

貼心地為她掖好被角，樊佳星拿起一直放在床頭柜上的帽子，而后小心翼翼從房間里退出。

他還記得現在可還算工作時間，拿出手機快速閱覽一遍隊內的實時消息，見到已經有人尋到了那個叛逃者的尸體，暫且松了口氣。

這里并非是酒店，而是他臨時租的房子。樊佳星從玄關離開，還亮著燈的客廳也隨之重回黑暗。

臥室內，平躺在床上似在深眠的解霜雨雛月倏然睜開雙眼。

掀開被快速坐起，她正準備下床，忽地拉扯到腹上的傷口，一陣針扎似的疼痛使她不由頓住。

掀起衣擺和褲腿去查看腹部和小腿上的傷口，解霜雨雛月發現，攀爬在她身上的縫合線規整而干凈，仿佛出自正經的醫師之手。

忍不住側首瞥向床頭柜上已經放涼了的水和白粥，她的心情一時間有些復雜。

那個人，到底想從我這里得到些什么呢？

……

夜已近深，雨也終于停了下來。

暗月低垂，浮云寥寥。

空氣里凝滯著散不凈的水汽，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對于景宿市來說，現在才是這座城市真正醒來的時刻。

街道兩旁高樓林立，絢爛的霓虹燈燈光從各個懸掛在高處的廣告牌上投下，為這座剛經歷過一場暴雨的城市增添幾分如夢似幻的光彩。

循著指示歸隊，借著從濕透的地面上反射上來的薄光，樊佳星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白襯衫，黑色直筒裙，卡其色風衣還有那頂標志性的平頂禮帽——棕發紫眸的嬌小女孩站在一群黑衣冷面的男人之間，卻完全不會讓人產生違和的感受。

雖然其實在物理意義上的“不久前”才剛剛見過面，但在此刻，對于樊佳星而言，卻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他還不確認重開之后的清嵐確還記不記得他。

“對不起，隊長，路上臨時出現了點事故?！?

在看到清嵐確轉頭的瞬間就立刻將目光移向林田佑君的方向，樊佳星摘下帽子按在胸前，略微躬身，一副很是愧疚的姿態，“沒耽誤什么事吧？”

“回來就好，快些歸隊吧。”

循聲望向從不遠處小跑而來的樊佳星，林田佑君緊皺的眉頭逐漸放松，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并未多說什么。

和樊佳星料想中一樣，類似于之前卡倫·勒文斯坦對他莫名熟悉一樣，即使他是半天以前才正式回溯至此，在林田佑君看來，前幾日的相處模式也是遵循著他原本的性格來運轉，而非是“玩家”的設定。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想感慨一句：這游戲還是挺智能的。

邊想著，邊就默默行至隊伍末尾，樊佳星敏銳感覺到有人似乎正在看他，不由將頭埋得更低了。

“清嵐小姐，如果您對任務沒什么其他要求的話，我們就先行撤離了?！?

林田佑君比清嵐確高一個頭，但在對方面前，他卻恭敬謙卑到仿佛比她還要低上好幾個身位。

側目不動聲色瞥向隊尾，在瞄見某個黑發黑眼的身影時，他大約是想起之前清嵐確要他去查樊佳星的事，不由試探性開口：“您之前吩咐我去查……”

“我知道了。”

看出來他想問什么，清嵐確精準打斷他的話，她此刻目色平靜，完全看不出心中所想，“你們正常離開就好。”

“是?！币娙瞬惶嵋沧匀徊粫鄦?，林田佑君朝她畢恭畢敬深鞠一躬，隨后則用手勢喚身后的隊伍一齊撤離。

清嵐確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她雙手插兜，直到跟在隊伍最末尾的樊佳星即將同她擦肩而過，她才突然伸出手，及時拽住了她的衣角。

“……清嵐小姐有什么吩咐嗎？”

微妙頓了半秒，或許是想扮演出對之前的一切已然一無所知的模樣，樊佳星最后只選擇用姓氏來稱呼對方。

見他停步也就不著痕跡松了手，清嵐確眉眼彎起，淡紫的眸子里含著許些如貓科動物般不加掩飾的、尖銳的好奇與窺探欲。

是清嵐，而不是確嗎……？

笨蛋一樣。

明明最初也是在第一次相見時就叫了我的名字。

就這么肯定現在的我不會有之前的記憶嗎？做出如此明顯的改變，完全就是在掩耳盜鈴嘛。

還是說，不想再同我扯上關系？佳星，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清，清嵐小姐？”

因為清嵐確一直沒有回話，眼看見隊伍快要走遠，樊佳星忍不住出聲輕喚。

輕著眨了下眼，算是回過神來，清嵐確持著意味不明的淺笑，她突然伸出手觸上了樊佳星貼有創可貼的側頰。

“蔚藍手札?！?

極淡的瑩藍色光芒從她指尖散出，可樊佳星臉孔上的創口卻并沒有愈合的跡象。

“是眷顧者？”

發現對方臉上的傷由道路所致，清嵐確皺起眉，默默將手收回。

“是的?！痹谶@方面沒什么隱瞞，不過遵循著問什么才答什么的原則，樊佳星沒有提和解霜雨雛月有關的事。

作為黎火的底層員工，打架受傷這種事完全屬于家常便飯的程度。

他還在思考如果清嵐確進一步提問該如何回答，結果對方卻問了一個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問題。

“在蛇魚手下做事不好受吧？”清嵐確說，她的語氣似乎有些過于寡淡了，“你有考慮換一個部門做事嗎？”

“清嵐小姐！”樊佳星即刻打起精神，沒有被她的話給繞進去，他嚴肅道，“還請您不要說這種對您和蛇魚先生都不夠尊重的話！”

“啊，抱歉?！?

僅從話語里倒是完全聽不出什么歉意，清嵐確歪著腦袋沖他狡黠笑了笑，而后意味深長地瞥了眼他身后早已走遠的隊伍，“你這么喜歡工作的話，林田佑君它們已經走遠了，這沒關系吧？”

猛然回頭才發現已經完全尋不見隊伍的影子，樊佳星立刻警惕起來，沖著清嵐確連鞠了好幾躬，又說了好多句“對不起”后才匆忙離去。

全程都未出言阻攔，注視著樊佳星跑走的背影，清嵐確上挑的嘴角瞬間就耷拉了下來。

眷顧者嗎？

她清楚叛逃者身上的傷口來自【荼蘼狂犬】，也知曉這個時候正是解霜雨雛月初來乍到景宿市的時期。

真是的，看你那副迷迷糊糊的笨蛋相，差點就忍不住把什么都說出來了呢。

經歷過上一次的“失敗”，清嵐確不想打草驚蛇。

見到樊佳星在裝模作樣，她也很樂意按捺心中洶涌到快要溢出的感情，依照著他的想法裝成什么都不記得的模樣。

不過，有些事情也不能真的就那樣放任不管就是了。

從風衣口袋里拿出手機，清嵐確沒有翻閱通訊錄，而是手動在撥號界面按下了一排數字。

這是冬知許私密的個人號碼。

為了防止一不小心再做出什么會將那人嚇一跳的事，她決定先著手處理其他的事——她要提前將蛇魚這個叛徒從黎火內部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