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鹿元實在不算一個擅長交際的人。

她幾乎從不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身邊的人，可即便如此，卻沒有誰能夠輕易看出她心底暗藏的好意。

她還算強大，卻有著過于平靜的眼神，沒人愿意同她長久的對視，因為他們恐怕自己內心的不堪，會在她的那雙碧澈如海的藍眼睛下一覽無遺。

裕鹿元從沒奢求過能與誰建立一段穩定而親密的關系。她是為殺戮而生的，從她睜開眼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瞬間，她的雙手就染有鮮血。

像她這樣的人是注定無法獲得救贖的，孤獨是她早應該習慣的事，沒有誰會來愛一個殘忍的殺人機器，她也從不認為她擁有去愛一個人的資格。

直到，樊佳星出現了。

他們相識不久，但人與人的關系就是這樣奇妙——每個人都在假裝自己只相信日久生情，可實際上，他們之間的關系早在第一次相識時就已經確定了。

樊佳星總會在交談時注視著他的眼睛，裕鹿元看得出，他的心靈就同他的眼神一般純凈。

他是溫柔的，更是細心的，他總能夠察覺到別人無法注意到的細節，就像是他總能精確感受到她的心情。

這樣的感覺又要如何去形容呢？

像是在慢慢品味最喜愛的食物，像是在陽光下撫摸一只貓咪滾熱柔軟的皮毛，又像是在下雨的陰天蜷縮在被窩里……裕鹿元有些沒有辦法確定她對他的感情。好在，有個棕發紫眸的姑娘突然出現在他們中間。

她已經習慣了接收惡意，卻很少對旁人發散惡意。可是現在，在看到那個戴著平頂禮帽的嬌小姑娘肆無忌憚表現她在樊佳星心中的特殊地位時，裕鹿元的心中卻被一大塊黏稠晦暗的污漬所籠罩。

這是她的負面情緒。因為樊佳星的溫柔不只屬于她時，所產生的負面情緒。

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呢？

她的思緒亂作一團，她的心臟在砰砰亂跳。就在這時，她望見樊佳星從遠處跑了過來。

黑發青年的身影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裕鹿元突然心下一軟，立刻遺忘了所有不堪的情緒。

她想，她或許知道她對面前的人到底持著的是何種心情了。

我或許是喜歡這個人吧。裕鹿元想，她的唇角也不自覺勾起一個淺淡卻明媚的弧度。

……

自從上次路遇清嵐確的烏龍事件結束之后，樊佳星就覺得，裕鹿元似乎變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雖說既善良又熱心腸，不過裕鹿元實在不算是樂意同人親近的類型。可是最近的這幾天里，她卻明顯變得熱情且主動了起來。

“佳星，一起去吃飯吧。”

“佳星，孤兒院的孩子們很想你。”

“這個任務我需要你來幫我，佳星。”

……

裕鹿元的聲音溫潤而穩重，流入耳中時仿佛能夠滋潤心靈。樊佳星沒有拒絕她的理由，以至于總會在她含蓄包容的微笑下覺得腦袋有些暈乎乎的。

到底是誰在攻略誰呢？

他在某些時刻就會突然產生這樣的想法。

“按照原定計劃行動，佳星。”

一聲熟悉的輕喚將他從飄遠的思緒中拉回，樊佳星眨眨眼立刻打起精神。

轉頭就對上裕鹿元溫和的笑臉，他朝對方用力點了點頭，隨后迅速掉頭，朝著樓上天臺奔去。

這一次的任務是要解決一個疑似門道路持有者的偷竊犯。

按照情報顯示，他的目標正是今日會在博物館出展的紅寶石“血源之心”。

樊佳星和裕鹿元早在剛才就已經差不多確認了他的預行路線，兩個人會分別在他出手和逃亡的兩頭進行埋伏。裕鹿元負責守護寶石，樊佳星則蹲點在天臺，準備在他逃走時發出攔截。

此時正值晌午，陽光明晃晃投下，將寬闊的天臺照得透亮。

很快，樊佳星就覺察出了斜后方有人來到。

伴著一陣刺耳的引擎轟鳴聲，一身黑衣的男人戴著摩羯和口罩，騎著機車就從天臺邊緣的自行車專用行道上沖了上來。

他似乎就打算這么直接駕駛著機車從頂層飛出。樊佳星當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他快速從隱蔽處躍出，在他沖過來時就直接攔在了他的正前方。

注意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不速之客，男人被帽檐遮住的眉頭微蹙，他握緊車把，向下俯身，準備直接從他身上碾過去。

“荼蘼狂犬！”

對于他的反應全然無懼，樊佳星猛抬右手，狂暴的影子從他腳下飛旋射出，在彈射襲去時快而輕地劃破了他的手指。

影子不動聲色將飛濺而出的血珠包裹，迅猛撲去，直接將男人連同他的機車一起掀了個底朝天。

男人也不甘示弱，很快就憑借著他的道路從層層圍在身邊的影子中逃了出來。

剛剛的一通掙扎耗費了他不少精力，以至于他一時間忘記關注，在混亂中被強行喂進嘴巴里的腥甜。

毫無疑問，那正是樊佳星的血。

“荼蘼狂犬！”

這一聲比剛才要更加響亮，樊佳星從男人剛才的表現中，確認了他的道路應該同他和裕鹿元之前推測的差別不大——是可以從任意物體中穿行的能力。

不過很可惜，就算再擅長逃離，人也是始終無法逃離他自己的影子的。

他的血液已經流淌進男人的喉嚨里，樊佳星操縱起男人的影子，將他緊緊束縛成一條無法使用手腳的毛蟲。

只要他嘗試逃脫，就會被屬于他自己的影子快速抓住，樊佳星不能長時間維持這種禁錮，他從口袋里翻出神眷協會專用的鎮定劑，準備先為他扎上一針。

針尖還未落下，男人卻突兀地笑了起來。

樊佳星心下一驚，隨即回應他的，便是來自樓下的一聲劇烈的爆炸。

“偷寶石有什么意思！偷人命才是真的有趣啊！”

蓋在臉上的墨鏡早已不翼而飛，男人瞪圓灰綠色的眼珠，尖銳嘶啞的笑聲從他如呼吸般上下浮動著的口罩中迸發而出。

啪。

舉起未持有針管的那只手，樊佳星重重甩了他一個巴掌，使其當場噤聲。

大約是完全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純良到可能會有些蠢笨的青年會來這么一下，男人面露驚愕，隨后，他剛想要合眼，卻發現他的眼皮正被某種外力強行控制住了。

即使是鏡片也無法遮擋住他眸中涌現的晦澀，樊佳星操控著影子化作尖刺，快速探至男人滾動的眼珠前，似乎只要他下一次呼吸稍有不對，就會直接刺下去。

“告訴我，你的炸彈都裝在哪里了。”

他問，甚至沒有用詢問的語氣。

“我……”

男人顯然還沒能從他的變化中回過神，他張了張嘴沒能及時做出回應。

下一秒，伴隨著眼前被刺穿的“撲哧”聲，鮮血飛濺，他也立即尖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