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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交心

魏忠賢佝僂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文華殿內(nèi)的氣氛略顯松弛。

吳有性和曹文詔對視一眼,準(zhǔn)備向崇禎告退。

就在這時,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飄過曹文詔鼻端。

這香味…曹文詔的瞳孔猛然收縮。他轉(zhuǎn)頭看向殿內(nèi)的翠兒,那股熟悉的氣味正是從她身上傳來。

記憶中的畫面突然清晰:裝著王林人頭的木盒,那股獨特的香氣。

“陛下。”曹文詔突然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緊繃,“臣有一事不解。”

崇禎正在翻看案幾上的奏章,聞言抬起頭:“說。”

曹文詔目光直視翠兒:“翠兒姑娘身上的香味,為何與當(dāng)日給莽古爾泰的裝王林人頭木盒內(nèi)的氣味一模一樣?”

“回大人的話。”翠兒的聲音清脆,“奴婢用的是幽蘿草干燥后研磨成的香粉,至于這種香粉還用在什么別的地方,奴婢真的不知道。”

“幽蘿草?”吳有性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面露詫異,“這不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了他。吳有性走上前來,眉頭緊皺:“為確保王林人頭能被莽古爾泰一行人帶回后金,人頭會做了防腐處理。但絕不可能用到幽蘿草。”

“此話怎講?”崇禎的目光在吳有性和翠兒之間來回游移。

“因為…”吳有性的聲音低沉下來,“幽蘿草用在活人身上無礙,但若用在尸體上,一旦沾染血污,會加劇腐敗。”

崇禎的目光落在吳有性身上:“有趣,看來這幽蘿草,另有玄機(jī)。”

曹文詔站在殿中,目光如炬:“既然幽蘿草不可能用于防腐,為何木盒中會有這種香氣?”

吳有性雙手微顫,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懼。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幽蘿草…還有一個特性。它的香氣能持續(xù)很久,而且能傳得很遠(yuǎn)。”

“你是說…”曹文詔眼中精光一閃,“有人在木盒中撒了幽蘿草粉末,就能追蹤莽古爾泰一行人的行蹤?”

檀香裊裊升起,與殿內(nèi)若有若無的幽蘿草香氣交織在一起。崇禎的目光掃過在場每個人的面容,最后停在吳有性身上。

“如果真是這樣,”崇禎的聲音沉了下來,“莽古爾泰一行人遇襲,就與負(fù)責(zé)處理王林人頭防腐的太醫(yī)院脫不了干系。”

“退下吧。”崇禎揮了揮手,示意阮大鋮離開。

阮大鋮躬身退出文華殿,腳步聲在青石地面上漸行漸遠(yuǎn)。

崇禎抬起手,緩緩揉搓著太陽穴。

“吳愛卿,”崇禎的聲音低沉而嚴(yán)肅,“你可知道若問題出在太醫(yī)院,這意味著什么?”

吳有性站在殿中,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他的衣衫。作為太醫(yī)院院判,他比誰都清楚這件事的嚴(yán)重性。

太醫(yī)院掌管皇帝用藥,如果其中有人居心叵測…他不敢再想下去。

“臣…”吳有性的聲音微微發(fā)顫,“臣知罪。”

站在殿內(nèi)的翠兒看著崇禎緊鎖的眉頭,輕聲開口:“陛下看起來很累,要不要讓奴婢給您捏捏肩?”

崇禎抬頭看向翠兒。在陽光的映照下,她的面容愈發(fā)動人。

“也好。”他點點頭。

翠兒走到崇禎身后,纖細(xì)的手指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

她的動作輕柔而熟練,恰到好處的力道讓崇禎緊繃的肌肉漸漸放松。殿內(nèi)的氛圍也隨之緩和了幾分。

崇禎靠在龍椅上,他望著殿下的曹文詔和吳有性,目光中帶著某種深意。

作為一個穿越者,他深知這個時代需要什么樣的人才。

眼前這兩人,就像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蘊含著無限可能。

他活動了下肩膀,目光落在曹文詔身上:“距離你們查辦莽古爾泰一行人遇襲案已有兩月,還記得朕給你們的期限嗎?”

曹文詔躬身請罪,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臣愚鈍,至今未能查出真相。”

崇禎看著這兩個忠心耿耿的臣子,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如今看來,局面比想象中要復(fù)雜得多。這不是你們的過錯。”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龍椅扶手:“敵人很狡猾,但這才有意思,不是嗎?”

曹文詔和吳有性對視一眼。

崇禎輕輕拍了拍翠兒的手:“好了,朕活動活動。”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曹文詔和吳有性:“兩位愛卿,陪朕松快松快。”

“陛下,這…”吳有性有些猶豫。

“翠兒,待會兒是男人間的運動,你要看看嗎?”崇禎整理著衣袖問道。

翠兒眼中閃過一絲興趣:“奴婢給陛下和大人們加油。”

崇禎領(lǐng)著眾人穿過回廊,來到一處偏殿。

推開門,殿內(nèi)空曠,四壁掛著松油燈。

木架上整齊擺放著各式木劍,角落里堆著麻布包裹的沙袋。

幾根磨得發(fā)亮的木樁立在地上,顯然經(jīng)常有人在此習(xí)武。

偏殿內(nèi),崇禎轉(zhuǎn)身看向緊隨其后的貼身太監(jiān)王承恩:“王承恩帶著下人們在外面候著吧。”

王承恩眉頭微蹙,欲言又止。

但崇禎開口說道:“曹卿、吳卿還有翠兒,都是朕信得過的人。”

王承恩低頭應(yīng)命,領(lǐng)著一眾宮女太監(jiān)退出偏殿。沉重的殿門緩緩關(guān)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這里是朕登基后吩咐人布置的。”崇禎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nèi)回蕩,“每當(dāng)批閱奏章感到乏累時,朕就會到這里來活動活動。”

崇禎從木架上取下一柄木劍,遞給曹文詔。劍身表面打磨得光滑如玉,刃口卻未開鋒。

曹文詔接過木劍,試著揮舞了一下。劍身沉重,比戰(zhàn)場上的鐵劍輕了幾分,但握在手中依然能感受到分量。

崇禎又取下另一柄木劍,劍尖直指曹文詔:“來,陪朕練練。”

“臣…不敢。”曹文詔立刻雙手捧劍,單膝跪地。

雖然他曾教導(dǎo)過崇禎基本劍術(shù),但那也僅限于示范動作,糾正姿勢,他從未與崇禎真正交手。

在這個等級森嚴(yán)的時代,臣子持劍對君王,便是大逆不道。若是讓那些御史言官知曉,定會彈劾他僭越無禮。

“在這偏殿之中,不必拘泥這些。”崇禎看著跪地的曹文詔,“朕知道有所謂的禮制,但朕是大明的皇帝。現(xiàn)在,朕命你與朕交手。”

曹文詔猶豫片刻,緩緩站起。他握緊木劍,對準(zhǔn)崇禎,卻刻意保持著三步之距。

“來吧。”崇禎一聲令下。

“陛下小心。”曹文詔一步跨出,木劍橫掃。這一劍看似凌厲,實則收斂了七分力道。

劍鋒在即將觸及崇禎時,又巧妙地變向,化實為虛。

崇禎側(cè)身避過,反手一劍刺來。曹文詔連忙后撤半步,以劍格擋。“鐺”的一聲悶響,兩柄木劍相撞,激起一片木屑。

偏殿內(nèi)的松油燈的火光下,兩人你來我往。

曹文詔的劍法明顯收著力道,每一招都留有余地。

他的劍尖總是堪堪停在崇禎身前三寸,既顯示出高超的控制力,又不失恭敬之意。

崇禎手中的木劍突然加重了力道。他察覺到曹文詔每一招每一式都在刻意留力,這讓這位年輕的天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這就是朕最為看重的年輕將領(lǐng)的真實水平?”崇禎的聲音里帶著寒意,木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

曹文詔閃身避開,卻見崇禎眼中寒光乍現(xiàn):“還是說,你是看不起朕?”

“臣不敢。”曹文詔手中的木劍微微抖動。

崇禎目光掃過站在一旁的翠兒和吳有性,又落回到曹文詔身上。

“很多東西,需要在戰(zhàn)斗中才能學(xué)到。”崇禎手中的木劍輕輕點地,“如果有朝一日,朕御駕親征,你以為敵人會對朕手下留情?”

“臣愿以性命保衛(wèi)陛下,殺盡陛下之?dāng)?”曹文詔單膝跪地,聲音鏗鏘有力。

崇禎盯著曹文詔的眼睛,木劍輕輕挑起他的下巴:“告訴朕,你的欲望是什么?”

“欲…欲望?”曹文詔眼中閃過一絲困惑。

“那換個詞。“崇禎收回木劍,在偏殿內(nèi)緩緩踱步,“你心中的希望是什么?作為一個將領(lǐng),你因何而戰(zhàn)?“

曹文詔沉默了。偏殿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松油燈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

這個問題太過敏感,一個不慎就可能觸怒天子。

他能感受到崇禎目光中的壓迫感,那是一種無形的威壓。

最終,曹文詔深吸一口氣,選擇了最為穩(wěn)妥的答案:“臣作為大明將領(lǐng),忠君愛國。陛下的命令,就是臣的希望。”

崇禎手中的木劍突然化作一道黑影,朝著曹文詔的頭顱重重劈下。

木劍劃破空氣,發(fā)出尖銳的呼嘯。

“小心!”吳有性和翠兒同時驚呼。

曹文詔瞳孔驟縮,多年的戰(zhàn)場經(jīng)驗讓他下意識舉劍格擋。

“鐺!”兩柄木劍相撞,發(fā)出一聲悶響,木屑四濺。

“陛下!”曹文詔單膝跪地,手中的木劍依然保持著格擋的姿勢。

他抬頭看向崇禎,眼中滿是困惑,“臣…臣哪里做錯了?”

崇禎收劍而立,目光如炬:“你沒有錯。”

“但是曹文詔,如果有一天朕變成了一個暴君,你是否還會遵從朕的旨意?”崇禎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他一步步逼近,“如果朕命你去殺戮四方,你是否會毫不猶豫地執(zhí)行?”

偏殿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翠兒和吳有性屏住呼吸,等待著曹文詔的回答。

曹文詔垂首沉思,松油燈火光在他眉宇間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他只覺崇禎方才的問題在這個尊卑分明的時代,太過驚世駭俗。

良久,曹文詔抬起頭,目光堅定而懇切:“陛下乃萬民之主,國之君父,豈會有過?即便有朝一日陛下真的走上歧途,臣也定當(dāng)以死諫之,助陛下重拾仁德初心。”

崇禎凝視著曹文詔,眼中有失望,亦有無奈。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木劍,忽地雙手用力,膝蓋一頂,“咔嚓”一聲,木劍應(yīng)聲而斷。

“朕的劍,竟如此不堪一擊?”崇禎自嘲般冷笑一聲,將斷劍丟在地上。殊不知斷口的木刺已在他掌心劃出一道血痕,殷紅的血珠漸漸滲出。

翠兒見狀,從袖中取出手帕想要上前為崇禎包扎,崇禎卻擺手制止。

崇禎目光炯炯掃視眾人,聲音鏗鏘有力:“朕之心愿,是令大明兼愛如一,繁榮強(qiáng)盛。朕希望每一個臣民,都能在這片土地上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這,就是朕的信念!”

“陛下圣明!”殿內(nèi)的翠兒、吳有性等人齊齊躬身,正要跪下。

“都起來!”崇禎一聲斷喝,“朕要的,不是俯首聽命的奴才”

崇禎凝視著曹文詔,這位年輕的將領(lǐng)。

“曹文詔,朕希望你能成為大明的利劍,助朕實現(xiàn)這個信念。”

曹文詔心中一震,面露猶豫之色。他忠君愛國,卻從未想過要擔(dān)此重任。

崇禎看出他的遲疑,語氣愈發(fā)堅定:“倘若有朝一日,朕背離了這個信念,變成了昏君暴君…曹文詔,到那時,你這柄利大明的利劍,亦可以斬斷朕的頭顱!”

曹文詔大驚失色,額頭滲出冷汗。他張了張口,卻發(fā)不出一個字。吳有性和翠兒也瞠目結(jié)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曹文詔雙手捧著木劍,目光堅定:“臣現(xiàn)在還不敢說能成為陛下口中的大明利劍,但為了陛下這個夢想,臣愿意去嘗試。“

“朕知道。”崇禎放下手中的斷劍,血珠順著他的手掌滑落,“你還有很多要學(xué)。”

“陛下乃心懷天下之人!”吳有性和翠兒不約而同地開口。

崇禎輕笑一聲,抹去手上的血跡:“少拍馬屁。”

“臣是真心這么想的。”吳有性上前一步,“陛下確實是心懷天下的明君。”

崇禎的目光在偏殿內(nèi)掃過,聲音忽然柔和下來:“在這偏殿之外,我們是君臣。但至少在這里,我不是你們的君王崇禎,而是你們的朋友朱由檢。”

“這…臣不敢。”吳有性等人低下頭,聲音中帶著惶恐。

崇禎看著他們的反應(yīng),輕輕嘆了口氣:“也許是朕太心急了。慢慢來吧,你們且退下吧。”

曹文詔和吳有性躬身退出偏殿,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

“陛下,你的手。”翠兒從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輕聲說道。

崇禎點頭示意。翠兒上前兩步,跪坐在崇禎身側(cè)。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崇禎的右手,借著松油燈的光亮仔細(xì)查看傷口。

木刺劃開的傷口并不深,但血珠仍在不斷滲出。

翠兒將手帕展開,輕輕擦拭崇禎掌心的血跡。她的動作極其輕柔,生怕弄疼了崇禎。

素白的手帕很快染上了點點血色,猶如落在雪地上的梅花。

殿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松油燈發(fā)出細(xì)微的噼啪聲。

翠兒專注地為崇禎包扎傷口,纖長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她的指尖偶爾觸碰到崇禎的掌心,帶來一絲溫暖。

包扎完畢,翠兒在手帕上打了個結(jié),確保它不會輕易松開。

“陛下可還覺得疼?”翠兒輕聲問道。

崇禎活動了下手指,搖搖頭。他望著已經(jīng)包扎好的手掌,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多虧有你。”

殿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悠遠(yuǎn)而清晰。松油燈的火苗輕輕跳動,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翠兒收起沾血的手帕,站起身來,緩步退出了偏殿。

崇禎起身走向殿門,夜風(fēng)吹進(jìn)來,帶著初秋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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