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人目光的緊緊跟隨之下，壯漢將手中的黑色骰盅輕輕拿起，現(xiàn)出里面安靜躺在桌面上的三個骰子。

二，三，四，九點(diǎn)。

“看來，你今天的運(yùn)氣確實(shí)沒我好。”

看著陰沉著臉色的阿基里，又側(cè)頭看了眼低頭沉默的其他賭徒，李允搖搖頭，還是起身將桌面上的銀幣盡數(shù)收入手中。

“等等，你這就走了嗎？”

見李允收起銀幣就轉(zhuǎn)身離開，阿基里連忙叫住了他。

“不是說了，無論輸贏，都不許翻臉的。”

李允側(cè)身回頭，“怎么，說話不算話嗎？”

“沒有翻臉，只不過，你這樣一下子贏了這么多就走，是不是有點(diǎn)不太厚道了？”

壯漢沉著呼吸，直接將面前的桌子推開，這才站了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以往無往不利的身高在李允面前并不占優(yōu)勢。

李允挑了挑眉：“贏了不許走，難道，要輸了才可以走嗎？”

“這不一樣……”

壯漢阿基里深呼吸一口，看樣子像是在極力壓制住自己的怒火一樣。

“是這樣的，洛伊斯大人。”

那個山羊胡男人卡洛斯托也是苦笑地湊到李允身前，尷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側(cè)頭看了眼壯漢的方向。

“贏下一大筆后不能直接離場，否則是對其他人的不尊重。”

“洛伊斯大人你想一想嘛，要是每一個人都這樣，贏下一筆就立即走人，那這賭局還開不開了？其他還虧輸?shù)娜艘矔粷M的。”

果然，就算是遠(yuǎn)古的古希臘時代，也還是會有賭狗的。

李允若有深意地看了眼面前尷尬賠笑的卡洛斯托，無所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要賭可以，我有些渴了，去柜臺那邊邊喝邊賭吧。”

“……”

回應(yīng)李允的，只有船下奔涌不停的潮水，以及若有若無船下槳手賣力的招呼聲。

沒人回答，李允搖了搖頭，沒再理會他們自個自地朝著柜臺走去。

“洛伊斯大人，柜臺地方太小，其他人也要看的不是？”

卡洛斯托趕上來，連忙勸解了聲。

“如果你們連公平競爭的信心都沒有，我看就不用再糾纏我了吧。”

側(cè)頭看了眼卡洛斯托，李允淡淡說道，沒再理他，來到柜臺前坐了下來。

點(diǎn)了一杯白水，李允剛喝了口，哪知男人又坐到了面前。

“洛伊斯大人，反正我們贏了這么多，再去跟他賭兩局也無妨嘛，看他這么囂張的樣子，正好挫挫他的銳氣。”

“也行啊，你讓他把腿上的東西先丟了，我就過去再陪你們玩兩把。”

“什么……腿上的東西啊？”卡洛斯托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糾正一下，是我贏了你們那么多，不是我們。”

臉上帶著笑意，李允好整以待地看著面前的瘦小男人。

“……”

卡洛斯托聞言怔了一下，隨即低頭連連苦笑，抱了抱手，又彎下了他的腰。

“技不如人，洛伊斯大人，是我們輸了。”

隨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李允不禁好奇地又問了聲。

“誒，你們這伎倆，都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

早在一開始，李允就注意到壯漢收在桌子底下大腿的動靜，每一次的開盅大勝，都有在骰子即將穩(wěn)定的時候貼上桌子底下。

這不就是帶磁骰子的作弊方式嗎，李允是沒想到在這時代還有人會這種作弊方式。

聞言卡洛斯托來回了一趟，將一大塊平整的石頭放到李允面前的柜臺上。

“洛伊斯大人，是說這個嗎？”

仔細(xì)看著面前黑不溜秋的石頭，李允一下子也回憶不起來磁石到底是不是長這樣了。

搖搖頭，李允還是揪回了整體，“誰跟你們說這個的？一群人裝腔作勢吵起來，吸引肥羊過來，這未免太低級了……”

聞言，卡洛斯托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連忙抬手捂向李允的嘴。

李允抬手阻擋，也適時停下了話頭。

“洛伊斯大人，你說神明壞話，小心被知道了……”

說罷，卡洛斯托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

“這個騙術(shù)，還是神明教你們的？”

聞言卡洛斯托露出個驕傲的表情，抬起頭來看向護(hù)欄外的大海。

“我們的信仰之神，詭詐之神赫爾墨斯。”

“而且啊，洛伊斯大人。不要看你看得清，在船上無聊的這么長一段時間，是個人都無聊，再加上有前車之鑒可以大概率賺錢的伙計(jì)，大多人都會中招的。”

李允：“……”

看樣子還挺驕傲的，李允面色奇怪。

“他手把手這么教你們的？！”

“原先我們都是使眼色，或者苦練搖骰子的技巧，是吾神降下了神諭，啟迪了我們。”

卡洛斯托很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

“……”

“行吧行吧……”

隨意地?cái)[了擺手，李允有些頭疼地捂住了額頭，很想吐槽，又想跟他們說說怎么改進(jìn)改進(jìn)拙劣的演技，但還是住了口。

“既然我拆穿了你們的伎倆，你們還要糾纏不放嗎？”

“那自然不會……”

卡洛斯托若有其事很夸張又認(rèn)真地?fù)u了搖頭，“既然洛伊斯大人看穿了我們的手段，那我們就是輸了。”

“身為詭詐之神赫爾墨斯的信徒，既然看家的本領(lǐng)被看穿了，我們可做不出出爾反爾，撒皮無賴不認(rèn)輸?shù)氖虑椤！?

“那就行了，請回吧。”

李允擺擺手，暫時不太想搭理這些不知算不算真誠的人。

“可是，洛伊斯大人……”

卡洛斯托苦笑耷拉著瘦弱的身體。

“我們現(xiàn)在身上的錢都輸光了，一點(diǎn)吃食都沒有準(zhǔn)備，莫非真要去給船下槳手賣屁股嗎？”

“那是你們的事了。”

淡淡地說了句，李允眼神微妙，身體后仰，離卡洛斯托又稍遠(yuǎn)了些。

“這樣，洛伊斯大人。”

卡洛斯托忽然殷勤地笑道，“接下來航行的幾天我就是您的仆人，您只管差遣，只需要管住我們一伙人的吃飯問題就行了，怎么樣？”

說罷，卡洛斯托無奈地看了一眼角落處的同伙，毅然決然地直接跪在了李允面前。

沒想到，雖是一本正經(jīng)的騙子，但還是挺講義氣的。

也不知道是該夸還是該罵，心中無奈，李允伸手抓住卡洛斯托的胳膊將其扶了起來。

“你不用這樣的……”

“洛伊斯大人你是同意了？”卡洛斯托驚喜地抬起頭來。

“隨時陪在我身邊伺候我就不必了，我管你們這段時間的吃食，你們愛干嘛就干嘛，我喜歡安靜，最好離我遠(yuǎn)點(diǎn)，隨時聽候差遣就行。”

擺擺手，李允這般說道，直接便將懷里贏下他們的銀幣全部交給酒保。

“這些銀幣，想必也夠你們幾個這段時間的費(fèi)用了吧。”

跟滿臉笑容的酒保點(diǎn)了點(diǎn)頭，李允忽然注意到卡洛斯托的微妙臉色。

“怎么？莫非，你們還是想借此機(jī)會呆在我身邊，找機(jī)會下手偷我東西？”

李允意味深長地看了過去，“你們的信仰神，我記得還有偷盜欺騙的神權(quán)。”

“嘿嘿……”

卡洛斯托臉上露出個尷尬的笑容，不好意思地彎腰抬手，一步又一步地往角落退去。

“認(rèn)輸了，真認(rèn)輸了。洛伊斯大人……”

退到角落，那個壯漢竟恭敬地站起了身，連同著身旁的幾個男人一起低了頭，看得出來，卡洛斯托還是他們這幫人的小頭目。

只是小聲知會一聲，一伙人震驚地看過來一眼，如鳥獸散，還未走出船艙，酒保又高聲叫住了他們。

“你們安心靜候洛伊斯大人的命令，還是可以享受這些伙食錢的……”

“不要了——”

卡洛斯托擺了擺手，“要真因?yàn)橐稽c(diǎn)吃的就當(dāng)別人的仆人，我們的守護(hù)神赫爾墨斯會因此而蒙羞的……”

“對——我們也是有尊嚴(yán)的——”

還是壯漢領(lǐng)頭舉手高呼一聲，引得一行人齊齊附和，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地出了門，整個船艙這才恢復(fù)了安靜。

李允：“……”

你要說他們有尊嚴(yán)吧，下跪的速度連他都反應(yīng)不過來，沒錢了說三句話兩句話帶賣屁股，你要說他們沒尊嚴(yán)吧，意識到行騙或者偷竊失敗，毫不猶豫地坦白認(rèn)輸，還不肯接受他這個勝利者的施舍。

嗯，很有古希臘風(fēng)。

一口將杯中水喝完，眼看已經(jīng)處于茫茫大海之中，李允便起身回房。

“誒，洛伊斯大人。”

酒保連忙叫住了李允，帶他回頭才難為地指了指他面前堆疊的幾個銀幣，“這些錢……”

擺擺手，李允回頭繼續(xù)朝著門口走去。

“算了，就當(dāng)請艙里其他客人的的費(fèi)用吧。”

“這個……艙里的消費(fèi)，總共也不過兩個銀幣啊。”

“那就直到花完這些錢為止吧。”

這次沒有回頭，李允向后擺手示意了下，消失在船艙門口的視野之外。

來到甲板，第一個見到的，就是方前那個與壯漢阿基里發(fā)生矛盾“輸光所有錢”的中年男人，男人見到他時愣了一下。

李允點(diǎn)了點(diǎn)頭，存當(dāng)打了招呼，忽然想到什么，又笑道：“我在船艙里請客，你可以先去吃點(diǎn)東西。”

說罷，李允便擦肩而過，繞過幾個狹窄的通道拐角，這才來自己的房間。

男人先是一愣，心里有些沒底，忍不住好奇朝船艙走了過去。

不會，老大他們失敗了吧？

在特洛伊就聽聞，這個卡珊德拉的夫婿，洛伊斯大人可是聰明絕頂?shù)模摬粫媸×耍?

男人有些心慌，還未來到船艙便聽見里面盡情的歡呼聲，循聲來到門口，卻見到那個叫做赫羅斯的酒保自己喝起了葡萄酒。

“各位今晚全場的消費(fèi)，由洛伊斯大人買單——”

“嗚——”

……

回到自己房間的李允沒能感受到船艙忽然而起的熱鬧和歡呼，反而開始忙前忙后地開始檢查起船艙內(nèi)的各個地方。

確認(rèn)沒有什么暗門或者破洞，房門門鎖也堅(jiān)不可摧之后，這才徹底放松下來，從自己懷里將剩下的半個金蘋果，以及卡珊德拉送的那一袋金幣拿了出來。

脫下外衣，李允開始點(diǎn)數(shù)赫克托爾兩兄妹給自己的送別禮。

其他尋常的衣物和瓜果自不必說，李允的目光被那副鎧甲和寶劍緊緊吸引。

位于船沿的窗戶透過幾縷陽光，照在打造圓滑精美的盔甲上反射出刺眼的寒光，寶劍鋒利，出鞘時在陽光下閃耀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劍鋒劃過空氣，發(fā)出尖銳的呼嘯聲。

只此看來，這一副盔甲和寶劍，恐怕就不下于一百金幣了。

仔細(xì)欣賞了好一會兒這套裝備，李允最終還是忍不住直接穿在了身上，拔出寶劍在空中裝腔作勢，使勁地?fù)]舞幾下。

過完癮后，久違地午睡了一覺，等到下午太陽即將落入海平面的時候，李允才離開房間。

本想著來到甲板上吹吹風(fēng)，看看海上日落，還未到達(dá)，李允便聽見甲板上傳來嘈雜的歡呼和吆喝聲。

“這是怎么了？”

隨手拉過一個邊喝邊端著幾大杯酒水的年輕學(xué)徒，沒有理會對方驚訝又尷尬的臉色，李允問了一聲。

“嗯……”

學(xué)徒目光看向另外一側(cè)，沉吟片刻，還是朝李允微微彎了下腰。

“都是洛伊斯大人您的慷慨饋贈，您不是說贏來的錢都用來請客嗎，現(xiàn)在船上正在開宴會。”

李允：“……”

放過學(xué)徒，李允行步來到甲板，這才看到如火如荼又壯觀的熱烈景象。

甲板中間墊起一個寬厚的護(hù)墊，上面夾起了一團(tuán)篝火，火上正滋滋冒油地烤著一只羊。或是穿戴整齊的客人，或是袒胸露乳的水手一起圍坐在篝火旁，一邊大聲說著什么話，一邊大口喝著葡萄酒。

更特別的，篝火再遠(yuǎn)一些，有些黑暗的甲板上，還有拿著酒杯手舞足蹈的幾個黑影，有兩個，甚至已經(jīng)若即若離地貼在一起。

酒保赫羅斯注意到到來的李允，馬上跳上篝火的護(hù)墊上。

“讓我們……掌聲有請今晚的主角，洛伊斯大人……”

“喔噢……”

尷尬地抬手應(yīng)付了下甲板上所有人的目光，李允繞過擁擠的人群，終于是抓到落荒而逃的卡洛斯托一行人。

“怎么，之前不是說，寧愿餓死，去賣屁股都不會要我的施舍嗎？”

看著低頭掩面的幾個大男人，甚至那個叫做阿基里的壯漢還打了個嗝，李允調(diào)笑地問道。

“這……”

卡洛斯托語重心長地?fù)u晃了下腦袋。

“哦，說說，哪里不一樣了？”

“……”

“反正，洛伊斯大人你是請船上的所有客人，我們也是客人，自然可以享受到你的饋贈。”臉不紅心不跳的，卡洛斯托梗著脖子說道。

“對——”

醉得不省人事的大漢阿基里抬手高呼，“都是我們的錢，不能吃虧，我們要喝回來——”

李允，卡洛斯托，甲板上所有人：“……”

……

客船船頭偏上的位置，赫羅斯來到一個滿臉皺紋滄桑的中年男人面前，跟隨著男人的目光注視著甲板上，依靠在護(hù)欄邊緣，默默看著篝火上熱鬧，只是淺淺喝著幾口葡萄酒的李允，低聲說著什么。

中年男人不斷點(diǎn)頭，臉上的笑意是越來越濃。

“這小子很合我胃口。”

笑著感嘆一聲，男人轉(zhuǎn)頭跟赫羅斯吩咐。

“你給船下的槳手們說一聲，讓他們加工錢，這兩天加加工，爭取早日到達(dá)雅典，給洛伊斯他送一份大禮。”

“德米特里船長，可是，洛伊斯大人說過，我們船按照正常速度走就行了，他正好欣賞下旅途的風(fēng)景，不用為他加快什么的。”

赫羅斯提醒了聲，卻馬上遭到自家船長一個腦瓜崩。

“人家說什么就什么嗎？洛伊斯第一次出海興奮很正常，過兩天不就無聊了？你是第一次見這種情況嗎？”

德米特里船長瞪了一眼，語重心長地告誡道。

“作為我們這個行業(yè)，要學(xué)會體察推測尊貴客人的心思和變化，要真是貴人說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一輩子就只能當(dāng)個酒保，你知道嗎？”

“是是是，我等下馬上就去通知下面的兄弟。”

赫羅斯不斷點(diǎn)頭，連忙又好奇地問道，“船長，你當(dāng)時也是這樣的嗎？”

“哼……”

德米特里船長冷笑一聲，點(diǎn)點(diǎn)頭，仰頭看著夜空似是追尋腦海里的回憶。

“當(dāng)時，我也還只是一個普通的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