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天的緣故，上午店里的客人并不多，程澈看了眼墻上的鐘，距離下午一點還差不到十秒，便不緊不慢地走下樓梯。

木制的店門被推開又帶上，只有門邊窗前掛著的風鈴發出了短暫悠然的響，門上多出了個牌子，上面寫著“午休中”，還有一行小字標記著具體的休息時間為“13:00-14:00”。視線掠過吧臺唯一的一位客人，也是目前店里僅剩下的一位，程澈和吧臺里面正在歸置東西的小果對視了一眼，轉身又上了樓。

樓上面積更大，桌位上又一個客人都沒有，顯得十分空曠，祝晶晶正坐在離廚房最近的那張長桌上看手機，桌面上放了幾副碗筷，店員喬喬正在廚房里做員工餐。

程澈走近，在祝晶晶面前打了個響指，“樓下吧臺還有個客人，你下去收拾？”

“小果不是在下面？還讓我下去干什么。”

程澈笑了起來，露出幾顆牙齒，祝晶晶看著那張寫著童叟無欺四個大字的臉，遠比臉的主人顯小好多歲，卻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他欠揍。他說：“那個客人點餐了啊，廚房的盤子哦。”

廚房的盤子當然要收上來拿到廚房去洗，祝晶晶給他表演了個皮笑肉不笑，絕對不受他誆騙走多余的步數，店里的樓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每天不知道要樓上樓下跑多少趟。

“小果上來吃飯肯定幫我帶上來，還有，你剛才下樓掛牌子，怎么不等客人走了之后再上樓？”

程澈覺察到要被她反將一軍，趕緊撤退，“看你那機靈勁兒，我不是想著你一年三百六十七天嚷嚷著減肥，幫你增加增加運動量。”

祝晶晶朝他扮了個兇臉，樓梯傳來動靜，顯然樓下那位客人已經走了，小果順便把餐盤帶了上來。

吃午飯的時候幾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話起來。程澈雖然平時貧了點，但吃飯的時候總是很安靜，又因為另外三個都是女孩子的緣故，他不怎么插話，習慣性找了個電影后把手機立在那看。

說到減肥這個話題，他們店里陰盛陽衰，加上和小果輪班的另一個咖啡師、常常來幫忙的趙姝音，整間店只有程澈一個男性生物。而就算加上程澈，祝晶晶也是最易胖的一個。員工餐做得簡單，但耐不住喬喬廚藝好，祝晶晶為此很苦惱。

“都一起吃的飯，怎么就我在長肉？”

小果一針見血：“是一起吃的飯，怎么不說你總比我們多吃一碗。”

程澈率先發出悶笑，祝晶晶眼睛瞪了過去，他視線仍舊在手機屏幕上，“這電影是個喜劇……”

祝晶晶懶得追究他，但注意力還是挪到了程澈身上，她指著程澈說：“你看他，一男的怎么也吃不胖，他們這種人簡直違反天地常理，浪費糧食。”

喬喬聞言隨口問道：“還有誰？”

“我姐妹。”

程澈還是盯著屏幕，語氣沒個正經地說：“哦？我跟你姐妹是同類，那咱倆不就更親近了，晶晶……”

另外三個人夸張地做抖雞皮疙瘩的動作，祝晶晶滿臉嫌棄：“你現在說話語氣怎么越來越嬌嫩了？”

喬喬說：“我看他很快就要踢破柜門了。”

小果說：“他只是找到自我定位了。”

程澈咽下最后一口飯之后鎖上了手機，起身后理了理帽子，說話沒了剛才玩笑時的造作語氣，“咳，不鬧了啊，我先去把蛋糕切了。”

他愿意多做這些小事也算幫他們三個分擔工作，祝晶晶夸張地說：“辛苦辛苦，謝謝老板。”

程澈最怕被叫老板，隨手摔了下圍裙，“在這兒折我壽呢？我就一給趙姝音打工的。”

人剛轉身進了廚房，門也沒關，喬喬問起祝晶晶，“你上次不是說你姐妹要來找你玩，怎么還沒來？”

“她月末來。”

話音落，程澈打廚房露了個頭，一只手還拿著切刀，“她有沒有男朋友？”

祝晶晶滿臉提防，像是面對要扒自己家菜地的野豬，“干嘛？”

“沒有介紹給我。”

祝晶晶分貝提高，聲音也變得尖銳，“干嘛！”

“讓她知道知道我直的彎的。”程澈勾了勾嘴角偷笑，非要貧上一句，說完就縮回了腦袋。

喬喬和小果趕緊把人拽住，否則勢必要目睹小炮出擊，祝晶晶朝著廚房里喊：“你這頭豬！我警告你！你休想！”

后來午休快結束的時候，祝晶晶坐在廚房的角落里低頭看手機，分外安靜，程澈戳了戳她頭頂，“這么不禁逗？還跟我賭氣呢。”

祝晶晶白了他一眼，“你這人沒個正經。”

“逗你的，逗你的。”看她面色平復下來，程澈又動了壞心思，“行了，來，給我看看我未來女朋友的照片。”

喬喬立在冰箱旁邊，聞言心里咯噔一聲，趕緊拿走離那倆人最近的一把刀，“程澈！我怕你明天上班時間見不到人，這個月全勤沒了啊。”

程澈笑說：“我這個月還沒遲到呢，你還咒上我了。”

祝晶晶冷笑，“呵呵，喬喬的意思是——你今夜將會被我暗殺。人都沒了，也不用想著錢了。”

程澈看了眼時間后把手機插回了口袋，臉上不再嬉鬧，準備下樓掛營業的牌子，路過祝晶晶發現她手機打開了游戲界面，便提醒了她一句，“午休快結束了，別玩了啊。”

祝晶晶“嗯”了一聲應答，她打開游戲也并非要打上一盤。程澈離開廚房帶上了門之后，祝晶晶看了眼好友列表，上班日的下午，列表里默契的一片灰色，沒有人在線。

她還以為他會在呢，看來也沒有她想象中那么頻繁地上線。

再從列表里費勁地扒拉出來那個人，點開他的首頁，段位還是最低級的青銅，他打的場次確實少，但也有個原因是戰績慘淡，上分之路坎坷。

祝晶晶打開游戲百分百是為了捕捉這個人的蹤跡，自從半個月前有次她深夜失眠上游戲偶然發現那個人在線，后來也有兩三次在奇怪的時間點看到他上線，可是上線又不進行對局，出于八卦心理，她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那個人叫易泊然，祝晶晶初中時隔壁班的男同學。

當晚夜深，許輕諳對著鏡子貼好面膜，伸手從架子上拿上手機后回到了房間，屏幕界面正在跟祝晶晶視頻，兩個人都咕噥著講話。

“我貼個白的……咱倆湊個黑白雙煞……”

祝晶晶放了個小桌板在床上，等許輕諳貼面膜的功夫已經拿完外賣盤腿坐在床上，手機立在支架上調整好角度之后準備開吃。

許輕諳見狀直皺眉頭，“這幾點了你又吃炸雞，敷面膜都堵不住你吃的嘴了……”

“上班累啊，我每天九點下班，九點半到家，一到這個時候保準兒餓，好餓好餓。”

“那你還是敷面膜的時候吃吧，這樣能吃小口點。”

結果沒過兩分鐘祝晶晶就因為臉上的面膜太礙事揭掉了，一門心思專心吃，她想到了今天午休時在店里說到許輕諳，便提了起來，當然省略掉了程澈那些不正經的玩笑話。

“今天休息的時候我同事還問呢，問你什么時候來，這離月末也不遠了，你還不訂機票？”

“祝晶晶，我要去找你、我要辭職這件事你是不就差拿個大喇叭上街喊了？滿城人民翹首以盼我過去視察工作？”

祝晶晶吐了吐舌頭，“沒有沒有，倒沒那么多人知道哈，我們店里人太少了，回頭給你宣傳下。”

許輕諳說：“我現在這個展在收尾了，這幾天就能結束。”

“你還沒辭呢？我以為你早辭了。”

“我打算到時候直接雷霆行動。”

“什么叫雷霆行動？”

“收拾好行李辭職、當晚就飛你那、絕對不給我爸媽任何反應時間的雷霆行動。”

祝晶晶豎起泛著油光的大拇指，想了半天只能說：“牛逼。”

許輕諳看了眼時間后拿掉面膜，掖了掖耳后的長發，歪頭朝祝晶晶做了個天然無害的微笑，說的話卻在觸她霉頭，“沒有我們為愛出逃的晶晶牛逼。”

“許輕諳！”祝晶晶舉著一節骨頭虛指屏幕對面的人，“做個人吧。”

追溯起許祝二人的友情，可以從幼兒園開始算起，不論對于她們兩個誰來說，都覺得認識對方一輩子那么久了，好像從出生就是在一起的。關于幼兒園時到底是怎么成為手帕交的，許輕諳和祝晶晶倒是各有說辭。

許輕諳的記憶里是六一兒童節兩人合唱一首歌之后從此結緣，再尋常不過又溫馨的姐妹緣起。祝晶晶每次看她柔聲跟人講這件事，其中不止包括同齡的朋友，還有雙方的長輩，她總會嫌棄地撇嘴，隨后陳述事實：幼兒園里有個男孩總是霸占著最大的那個迪迦奧特曼玩具，玩具明明是大家一起玩的，而作為女孩子里唯二的迪迦奧特曼忠實擁護者，祝晶晶和許輕諳結盟，二打一從小男孩那奪回迪迦。

雖然結果因為分贓不均她們倆又打了起來……

兩人從認識開始就沒有分開過，距離最遠的時候也就是高中沒在同一所學校，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北，隔了半座城市。除此之外，就連大學也是考的同一所。

如今分隔兩地的原因則是——一年前祝晶晶和某個不知名男生墜入愛河，拖著個隨身的小行李箱就毅然跟人“私奔”。

雖然祝晶晶每次都要費力解釋：那不叫私奔，我這么大的人了換個城市生活不行嗎。許輕諳則高深莫測地搖搖頭，祝晶晶沒看到當時她父母的夸張反應，一口咬定自己女兒跟人私奔，還第一時間跑到了許家追問許輕諳，她只能拿出一貫給長輩看的乖巧笑容，柔聲一遍遍重復“我不知道呀”。

如今時隔一年，那位讓祝晶晶勇敢與之“私奔”的男士自然已經不在她身旁，暫時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