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五年。

“老板，這個簪子怎么賣？”路云拿著簪子問道。

“哎，公子好眼光，這可是本店最新出的簪子，品質可是十分的好，不僅好看，還是一件防御靈器，可擋金丹真君三次攻擊價格還便宜只需要一萬枚紫金幣。”店主推銷道。

“確實好看。”買了。

路云記得，從見面開始，時音從始至終只戴著一只普通的白玉簪子，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想把這個簪子給她。

就當是自作多情吧。

他拿著簪子送給時音，果然時音只是看了一眼，便還了回去，轉身進了院子。

“簪子很好，但我不喜歡，師侄還是送給其他人吧。”

或許，她真的只是不喜歡，又或者，她真的不在意吧。

路云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小師姐銀月，小師姐歡歡喜喜地掠過他，朝時音院子去了。

“師尊！我跟你說我今天……”

嗯，簪子買了送不出去了。

路云想起遇到第一次時音，時音受了很重的傷，路過順手救下了被狼追的他。

可是后來的她，和當初的她就像兩個不同的人，一樣的氣息，一樣的性格，卻不一樣的感覺。

……

那年，青城城主之子死去，路云被追殺到青城城外。

時音似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匆忙得連傷口都沒有處理，錯綜的傷口還在流血，青色的衣衫暗色雜亂分布，重要的是，她的雙眼游離天外。

［等下一個十七年吧，孩子。］耳邊是天道之靈的聲音。

她輕輕一撇，看見了夜色里，被追逐的人。

突然風起，她飛身而去，風帶去了血腥味，路云就這樣被救了下來。

“謝謝您救了我。”

時音沒有理會他，臨走時回頭看了一眼青城城門，踏步離開。

…

“你跟著我，是想做什么？”

路云躲在樹后，聽到聲音，扭頭便見時音站在身后，悄無聲息地瞬移到了這邊。

從青城城外開始，一直到這虞城附近，一直跟在身后，一個月，陪著他步行走了一個月。

時音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態。

“我…你救了我，我想報恩。”小孩說。

她：“不，你這是恩將仇報。”

小孩：“我，我沒有！”

她：“你本身就是個麻煩，你跟著我除了給我招來你的仇人，還能做什么。”

［何止是麻煩！簡直是行走的大麻煩！］天道之靈抱怨。

時音微側目，轉身又準備要走。

“我…全家都被殺了，我想跟著你！你很強，我想變強，我想報仇！”小小的路云聲音雖稚嫩，卻帶著堅毅。

“然后呢。”

路云一時沒反應過來，“然后，然后……”

時音沒回頭。

“然后變成和他們一樣，成為另一個人的仇人，周而復始。”

“你們有什么區別。”

路云不懂，但他只想跟著時音。

云水宗

三千階試煉有人進去了，沒閉關的弟子都出來看了。

“還是個孩子。”

“跟著時師祖回來的。”

“師祖回來了？”

“對啊，你看山門的花瓣都吹到九峰了。”

“難怪今天出門看見花瓣滿天飛……”

“唉，他上去了。”

“他要拜師嗎？”

“應該是了。”

“別看了別看了，今天師祖回來應該會授課，咱們快去搶位置。”

“對啊對啊，師祖每次回來都會授課！”

“……”

七天后

“咚——咚——”

流音峰一直做擺設的大鐘突然無端響起，所有人如聽道鳴，一時停住了動作。

閉關的師兄姐們都出關了，所有人都看到九萬九千階上引動鐘鳴的路云。

［大道之鐘啊，終于舍得響了嗎。］天道之靈望著下方的大道之鐘。

沒有風動，鐘如何去響呢。

時音飛在空中，風吹起她的發絲，掩蓋她的情緒。

“師兄，你會收他為徒嗎。”時音扭頭問。

“你不收，我能有什么辦法收場。”軒明朝她一笑。

時音回頭，無聲沉默，風也跟著沉默。

“師兄，你知道的，我還要找一個人。”

軒明知道。

所以，他會幫她。

“這一次會呆多久？”軒明問。

“很久吧。”時音呆呆地看著大道之鐘的方向，眸色潰然，又是發起了呆。

……

“你可愿拜我為師？”軒明第一時間來到路云面前，伸手笑著問他。

他的身旁是時音，而時音不曾看他一眼。

“我愿意。”路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那人孑然一身，身旁似乎只有過軒明一人站著，神游天外，與世隔離。

可他記得，那日她分明遙遙望著，透過青城，看著誰。

“……”

就這樣，路云在云水宗日復一日的修煉。

時間冉冉。

百年后

云水宗上空雷動，短短千年光景，這片大陸又出了一位百歲化神。

“他要走了。”軒明低頭落寞，強撐著笑容道。

“身負血海深仇的他嗎…單槍匹馬，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呢。”時音沉浸在發呆中，游離天外的模樣，軒明卻知道她這是又準備要走了。

“小七，你要隨他出去嗎。”軒明還是笑著。

“師兄，他降生了。”時音直白地道。

“路云報完仇后，我會讓他前往星空古道呆上一段時間。”

時音和軒明都看著下方一群圍著路云的孩子們出神。

時音每一次發呆，都是消耗著神識一次次隨著一個人困在輪回之地，無數次的窺視無數次的觀望。

軒明記得，過去的時音雖然也對周圍一切漠不關心，努力修煉，為了報仇，可卻是對所有人有話必應，有求力所能及。

如今的她，靠著對著那人的執著游魂世間，像是在尋找一個活著的理由。

可是啊，誰又知道，他軒明何嘗不是也在努力茍活人世……

“嗯。你呢，還會回來嗎。”或許就連軒明也清楚，每一次詢問都是句號的結尾。

“會。”時音說。

“好。”軒明還是笑著回答，目及遠方，心生離別。

辭別師兄弟們。

路云這一走，便用了十五年。

一百多年前，時音曾問他，殺完仇人，那些無辜的孩子然后呢。

“然后呢……”

“他們是無辜的，我等著來尋仇的那天。”

然后面對無辜的孩子，你終究舍不得下殺手，不是嗎。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天道之靈跑到時音頭上。

因為是人，所以心軟才是常態。

“我向來討厭因果。”時音向屋子里走去，屋里是最后藏著的孩子……

風，向來如此。

已經走出很遠的地方的時候，已經看不到火光了，時音看著天邊，是什么心理呢。

一百年前，出手又是什么心理呢。

天道之靈又趴在她的發間，不知道為什么總是要掉不掉下來。

它定定看向前面，時音在身后走，今日格外的安靜。

道選中的道子，恩仇兩滅后，命格鏈接了天地，屬于這個時代紀元才算剛剛開始。

可為什么，時音明明才是那個被大道鐘愛的啊，紀元開啟，天地卻無法鏈接她呢。

每一縷清風，明明真實存在天地間。

為什么會這樣呢。

明明不該是這樣。

——中洲西明國。

時音來到西明國的皇城（璃明城），她路過將軍府，抬頭看了一眼，又繼續前進。

“老師。”

江淮早早便在皇宮門口等候，時音頷首隨他入了宮。

江淮幾百年不見時音，一路上說了很多這些年的經歷，以及朝代更替，偶爾提及舊人舊事，卻被他一筆帶過。

“老師，你看，經歷幾百年，西明國強大起來后，平定戰亂，中洲多國已經慢慢不再隨意挑起戰爭，百姓也算安居樂業。”

“自從那次西殿下繼位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西殿下其實還是一個好皇帝對不對老師。”

江淮仰著頭，他站在屋檐下，陰影覆蓋他，微風四起，抬頭朝能看到那座雕塑。

明皇之像。

“老師，我何時才能放下歸家呢。”雖為問句，句號卻又說明了說者之心。

時音陪他停下，目光停留在那雕像上，原來已是六百年后了嗎？

“你賭上了一切，陪西打造你們最想見到的人世，但是，江淮你是修仙者，西縱然優秀，人世法則，皇帝不可入仙籍。”

“你欣賞他的有勇有謀，心懷人世，所以你可以為了他謀劃天下。”

“可你為他留了百年，終其一生困在這中洲之國，他早已進入輪回，而你終有一天也會離開，你舍不下這盛世，舍不下他一生的心血，更舍不下他生活了百年的皇宮。”

“你們的身份，注定只能成為對方的過客，你有你的修仙大道，他有他的輪回。”

“你執著于過去，糾結于不甘和遺憾。”

“如果，西不是人皇，以你的手段，讓他入仙籍長生絕對輕輕松松。”

“但是，你又想，如果他不為成為人皇而努力，那么，你就不會遇到他，就不會見證人世太平，或許未來真的有人成功，但不是現在這般。”

“戰爭無法結束，諸國分據，終會出現一個裊雄，又是戰亂四起。”

“循環反復。”

“所以，西要成為人皇。”

“而你要為了西，困在這個中洲，直到諸國一統，諸侯朝拜，直到新的盛世到來。”

“屆時，你的家在何方？你又分的清嗎？家還找得到嗎？”

“江淮，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你是否也曾后悔那時貪玩跟著我來到這里，是否也曾后悔不該遇到太過驚艷的他們。”

“這幾百年。你很孤獨，也很累，周圍的故人一個個離開，唯有你還在。”

“凡人敬你，怕你。”

“生死離別的故事看的太多了，你也不想再經歷，所以你又強迫自己冷漠無情，自此只剩你一人，無人可近。”

“你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失去，也無能為力。”

時音永遠不會給一個不肯定的回答，她總是心如明鏡，游離天外。

“那老師呢？”

“老師你不也是一直追隨一個人，一次次失去嗎。”江淮無法共情時音，他依舊試圖推翻這個言論。

時音搖頭，語氣平淡：“江淮，我和你不一樣。”

“我不會將自己拘于一個地方，更不會讓自己陷入兩難境地，我雖有牽掛，卻只是牽掛。”

“心有所系，行無所向。”

“我只是在給自己一個方向。”

江淮低頭，或許只能讓他自己想開吧。

“我沒有老師一樣的本事，每一次都能找到想見之人的轉世。”

“我也曾尋找過……”

可是每一次都不是那個人。

“所以呢，你放棄嗎？”

到了。

時音見到了西明國的皇帝。

是個很穩重的性子，他適合盛世之下的時代，不適合幾百年前的那個時代。

故人幾分相似的容顏，一出現，就是絕殺。

出宮的時候，時音又和江淮說道。

“你不承認找到了他，卻又讓他坐在那個位置。”

“江淮，人，不可以既要又要，身處當時，造就了當時的他，生于當下，也造就了如今的他。”

“故人終究是故人，轉世的人，又如何媲美過去的人。”

“從你把他當成另一個他開始，這一切就注定了遺憾。”

“就把他當成另一新的靈魂吧。”

風很清冷，吹在江淮臉上，青絲舞動，而他也放過了自己。

“百年后，我會自封記憶，回到玄清谷，若我和他來世有緣，收徒大典那日，我會親自收他為徒。”

那天，只有時音一人走出了宮門。

［這就是羈絆嗎？］天道之靈不懂，就像不懂為什么明明有能力復活一個人的時音，會每一個十七年默默相守。

“不，那不叫羈絆，照人族的話來講，這叫愛不自知，或者說，愛言不出口。”時音撐起傘，這雨說下就下，毫無征兆。

“像我們這樣的存在，感情這種東西，是無法被需要的，就像當年神女與魔尊的愛恨情仇。”

“注定要犧牲一些東西，或者引發一場浩劫。”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新的未來才是歸宿。”

“若我執著過去，屆時”

生靈涂炭，民不聊生。

天道所及之地皆苦不堪言。

“逆轉輪回法則，讓一個本該消散的人輪回轉世，你覺得應該是很平常的事嗎？”時音笑著，小雨淅淅瀝瀝落在大地，濺起泥土，本該一塵不染的裙擺卻沾染上了泥土。

就像高高在上的神，墜下了高臺。

對此，天道之靈一無所知。

青衣少年今日沒有帶傘，下了學堂，只能疾步往家中趕，與一撐傘的女子插肩而過，回頭看了一眼，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但這雨更大了，只能疾步跑回家，只在心底暗暗記住那個背影。

待他跑遠，時音才回頭看了一眼。

［若你喊住他，他應該會與你共乘一傘。］天道之靈。

“我若沒喊他，他應是與我毫無交集。”

又是一個十七年過后。

時音最后坐在能看到皇城的一座高山懸崖邊上，天道之靈也站在肩膀上看過去。

[下一個十七年嗎？]

“不，沒必要了。”

路云已經踏上了星空古道，重啟了大道。

這個世界她呆了太久。

是時候再見了。

“你也該回歸了吧，道。”

[什么？]

時音轉身離去，并不作答。

十幾年后。

路云在星空古道內證道尊者。

與此同時，邊域禁地內，卓一水戰敗跪于此，時音步伐不停，朝著禁地祭壇而去。

大道共鳴，因此悲鳴。

鐘響，終結。

世界樹自救成功，時音獻祭風之本源，祝他重新生枝抽條。

天地迎來一個又一個大道洗禮，一次又一次的靈氣潮汐。

又一個紀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