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觀禮臺正中央的鳶尾夫人搖著她那面金絲手繡的絹扇，向齊齊阿輕輕點頭：

“賢者大人說的極是。

身為七城之主，我和子爵等向來以是為帝國發掘更多青年才俊為己任，自然該把機會讓給更多的普通百姓。”

鳶尾夫人與賢者齊齊阿一唱一和之間，臺下的百姓們喝彩連連，無不夸贊領主夫人的賢德、賢者大人的寬厚。

“但齊齊阿賢者桃李天下、門生眾多，如此一來，對他實在太不公平！”

觀禮臺上，來自郁金香高地的那位香花城主一臉諂媚地站了起來。

“香花城主的外甥就拜在齊齊阿賢者門下，一會兒比賽搞不好咱們就能見到。”

布萊恩忿忿不平，香花城和黑石城向來政見不合。

而近些年來，在鳶尾夫人的影響下，子爵也是偏袒香花多些，黑石這邊則吃了不少暗虧。

鳶尾夫人滿意地點頭，其他城主果然也坐不住了，紛紛起身。

被架在如此場面中，不表態哪里還能安坐。

齊齊阿賺足了面子，擺手示意。

可在此時，他卻表示，為了帝國，他個人的得失并不算什么。

于是眾人一勸再勸，齊齊阿則面帶微笑不斷推讓。

七城中，靈森未到，香花、長灘顯然有備而來，一直在鳶尾夫人的示意下為齊齊阿捧場。

翡翠湖、藍山城則顯得隨波逐流。

唯有東道主黑石與鹿谷城主面面相覷，只看到彼此臉上的尷尬。

享受了一陣眾人的吹捧后，須發花白的齊齊阿垂首，向奔雷子爵行了一禮，

“還請子爵大人定奪。”

歪倒在靠椅上昏昏欲睡的奔雷子爵被鳶尾夫人掐了一把，如夢初醒一般晃了晃腦袋：

“如此甚好！甚好！就這么定了！”

臺下掌聲經久不息。

而這歡聲雷動的聲勢之中，達瓦里大學生一言不發，沉默得像一座海水中快被巨浪吞沒的孤島。

辛宏看著原本萬里無云的晴空中，不知何時竟然陰云密布，天色逐漸陰沉下來。

山雨欲來……

齊齊阿又轉頭，看向達瓦里。

“那么接下來，有請我的師弟達瓦里大學士代替我，成為本次大會開幕式上主持女神賜福儀式的人。”

齊齊阿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提出由老師主持本次儀式？

這些年來，比武大會向來都是由他親自主持賜福的。

辛宏手心全是汗水，那枚小小的玻璃瓶都被他握得發熱。

瓶里的液體已經由剛剛的暗紅變味了詭異的黑紅色，液體表面不斷冒出一個個小氣泡，就像沸騰了一般。

這是！

辛宏終于認出了這瓶性質轉變后的魔藥。

“老師！”

他沖著舞臺上老師的背影大聲喊道。

聲音卻被人潮吞沒。

達瓦里一步步走上觀禮臺最高處的挑空平臺。

“我，達瓦里·黑石，不同意剛剛齊齊阿賢者的建議。”

開口第一句，全場嘩然。

不少人腹誹這位黑石城的大學士自私狹隘，膽大些的則罵出了聲。

“小肚雞腸！”

“比賢者大人的心胸差太多了！”

“這種人怎么配主持女神的賜福儀式啊。”

惡言如刀，達瓦里大學士哪里受過這般羞辱，他高大的身體微微顫抖。

但他還是穩住身形，

“三年等到一次的機會，就這樣被剝奪，對那些苦修的學生們太不公平。”

剛剛來的路上，老師就因為此事和他的師兄據理力爭，甚至還當著子爵的面前吵了起來。

只是沒想到，達瓦里大學士竟然如此執著。

他身單影只地站在賜福儀式的高臺上，面對著廣場上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再次提出反對之聲。

“大學士，您這話有失偏頗。”

鳶尾夫人啜血般的嘴唇輕啟，

“學者的學徒們都是優先從貴族子弟中挑選，他們本就比平常百姓的孩子們多了許多機會，不該在這種事上與民相爭。”

“子爵夫人說得對！”

不知是誰起頭，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所有人面色潮紅地一起高喊著：

“子爵夫人說得對！”

達瓦里大學士孤單的身影在人群中顯得孤立無援，甚至黑石學院的其他學者們此刻都低垂著頭不去看他。

即便有人看出，實際受到齊齊阿剛剛提議影響的只有幾位大學士的學徒，能夠讓出的只有區區兩三個名額，但那些群情激昂的百姓根本不在乎。

在此時此刻，誰再反對齊齊阿的提議，便是反對鳶尾夫人、反對子爵大人，更是反對這洪水般的民意。

達瓦里大學士盡量挺起胸膛，讓自己站的更板正些。

錯過這一次機會，辛宏的人生可能就此將滑向無底的深淵，這輩子再無出頭的機會。

“我堅持原來的看法，夫人，這對于……”

“滾下去！”

人群中有人起哄。

達瓦里大學士被所有人的灼熱的目光注視著，臉色紅得像在滴血。

這輩子從未為自己的事情向貴族們折腰的達瓦里，面向子爵夫婦深深鞠了一躬。

“不要啊！老師！”

辛宏掙扎著想沖向觀禮臺，卻被激動的人群無數次擠開。

臺上的布萊恩也愣了，他高喊著：

“我放棄參賽！我放棄！”

然而面色鐵青的黑石城主和布雷只得拉住他，他們早已看出了今天暗潮涌動之中，所有的暴風驟雨都匯聚于場中那個山巒般的大學士的頭頂。

布萊恩參不參加比賽，根本無關緊要。

辛宏幾乎咬碎牙關，僅僅十多米的距離，老師和他之間，卻仿佛隔著整個世界。

在他眼中，老師那頭發稀少的頭頂正面朝向觀禮席，還未起身。

幾片散發著惡臭的菜葉就朝他的身體呼嘯著砸了過去。

抬起臉的一刻，達瓦里臉上還掛著一片流著湯汁的黑綠色菜葉。

那一瞬間，辛宏在這個五十歲中年男人的眼中，看到了受傷孩子般驚恐的眼神。

辛宏怒極反笑。

這拙劣的表演、這刻意的安排、這虛假的嘴臉，他們甚至還在人群中安排了喝倒彩和扔垃圾的演員。

就是為了在這次老師精心籌備了近一年多的盛會上羞辱他嗎？

辛宏抬眼看向那個面色和藹的白胡子老頭，齊齊阿感受到敵意，轉過臉來。

辛宏在他那雙布滿皺紋的雙眼中，看到一絲惡毒的邪笑。

“滾下去！”

“達瓦里滾下去！”

“達瓦里不配主持女神的賜福！”

幾次刻意的引導之后，罵聲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眼見混亂的場面幾乎不可收拾，齊齊阿適時起身，一臉正義凜然：

“不要胡鬧下去了，師弟，盡快開始賜福儀式吧，千萬不能耽誤了時間，以免觸怒女神。”

那些鬧事者很有眼色地整齊收聲，靜靜等待齊齊阿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