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的母親在她56歲那年被診斷出乳腺癌。癌細胞已經侵占了她的身體,醫生警告說,等待她的治療將是復雜而殘酷的。一開始,疾病的預后就不容樂觀。從最初在腋下發現腫塊到癌細胞擴散到胰腺,她與癌癥的抗爭過程非常艱難,看到這些的我也很難受。
醫生說,她最多只能活幾個月了,這就是她生命的結局。盡管如此,我還是固執地試圖讓她打起精神,假裝噩夢會過去。我的一位同事曾經說過,我有“樂觀主義強迫癥”,當然,這也許只是對我在否認事實的一種禮貌的說法(但我真的是這么認為的,這一點稍后再談)。
然后,最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我母親的癌癥消失了。
起初,我們都很高興。但我很快意識到治療已經對她造成了傷害,因為醫生認為她不可能痊愈,所以并不關心她患癌后的生活。住院期間她沒有鍛煉四肢,因此回到家后她仍然虛弱得無法行走,只能坐在輪椅上,這讓她覺得自己更不健康了。
人們對待她的態度也令我印象深刻。在我看來,母親的康復證明了她的堅強,然而其他人卻被她持續的虛弱所影響。在他們眼里,她還在生病,還在茍延殘喘。他們認為癌癥會復發,過不了多久我的母親就會回到醫院。他們是對的,她的癌癥不到9個月就復發了,她再次陷入昏迷,去世時只有57歲。
多年來,癌癥治療確實發生了變化。現在,人們更多地認為癌癥是一種慢性疾病,而不是50年前那種可怕的、難以啟齒的疾病。現在,許多腫瘤病房甚至配備了營養師和社工,以滿足患者的情緒需求。但是,許多事情仍然沒有改變:癌癥仍然被視為一種嚴重的疾病,人的心理并不像醫療干預措施那樣重要。然而,診斷雖然有用,卻只能將注意力引向生活的一小部分。環境影響著我們的身體反應,但往往會被醫學界和我們自己忽視。
我可以看到這對我母親的精神狀態產生了多么大的影響。我看到醫學世界奪走了她的控制感,讓她感到惡心和虛弱;我看到即使她的腫瘤已經消失,大家還是認為她病著;我看到了診斷結果如何成為一個標簽,決定了醫生、護士和醫院外的人對待她的方式。我的母親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活潑美麗的女人了。現在,她是一個無助的癌癥患者,焦急地等待著醫學界下一步的治療方案。
母親罹患癌癥的經歷讓我相信,我們目前對待健康的方式實際上可能會讓我們病得更重。對她患病根源的思考成為我科學研究的一個轉折點,并深刻地影響了我之后幾十年關于“覺知”[1]的研究。從20世紀70年代我開始工作時,“覺知”這個詞就已經變得無處不在[2]——打開報紙、雜志,甚至聽訪談時,人們很難不使用“正念”這個詞。這種用法大多將“正念”描述為一種純粹的心理狀態,通常與冥想練習有關。但是,正如我和我的學生們所展示的那樣,覺知是一個簡單的過程,即主動注意事物的變化,無須冥想。當我們保持覺知時,我們會注意到以前沒有注意到的事情,會發現我們并不了解自以為了解的事情。一切都會以一種新的方式變得有趣,并具有潛在的實用性。
但重要的是,我使用的“覺知”一詞也指身體的一種狀態。事實上,我認為我們的心理可能是決定我們健康的最重要因素。我所說的身心和諧并不僅僅是為了獲得健康。我認為心理和身體是一個系統,人的每一個變化本質上都同時是心理層面(如認知變化)和身體層面(如激素、神經、行為)的變化。當我們敞開心扉,接受這種身心合一的理念時,許多控制健康的新可能性就會變成現實。我們完全可以利用覺知的力量,達到身心合一。
我在哈佛大學的實驗室主要研究身心合一對我們健康的影響。這不是一個分析化學物質之類的實驗室,而只是一個房間(現在經常是網絡上的會議室),我的學生、博士后和其他感興趣的教師在這里聚會,探索不同尋常的想法。40多年前,我和實驗室的成員在我的逆時針研究中首次測試了身心合一的想法[3]。在那次實驗中,一些老人像年輕時的自己一樣生活了一周。我們把他們安置在一個經過改造的療養院里,讓他們感覺時間倒流回了20年前。從茶幾上的雜志到唱片機旁的唱片,從廚房櫥柜里的碗碟到老式盒式電視機上的節目(錄像帶),所有的一切都讓人感覺這是一個更早的時代,屋子里的人都更年輕。我們還要求他們表現得像年輕時的自己,也就是說,即使是最年長的人和行動不便的人,也必須自己提著行李走上臺階,進入自己的房間,也許這意味著他們一次只能拿一件襯衫而不是一整件行李。這種“時光機器”式的生活——把自己想象成年輕時的自己——產生了驚人的效果。這些人的身體發生了變化。他們的視力、聽力、體力甚至外貌都得到了改善。
這些發現與當時流行的身心二元論觀點和人們認為的更正確的觀點大相徑庭,因此有些人不相信這些發現也就不足為奇了。然而,這個實驗以及實驗結果如此簡潔地證明了身心合一觀點的正確性,這讓我非常振奮,因而從那時起我就一直在探索這個概念。我大膽地測試了與之相關的各種看似極端的假設,從我們的心理如何讓我們感冒,到它們如何控制我們的胰島素水平和睡眠時間,再到它們如何為許多慢性疾病提供心理治療方法。
我所有工作的目標始終是找出心理對我們的健康有多么重要,并將身體的控制權交還給我們自己。我致力于證明,心理是身體健康的主要決定因素,通過簡單的干預來改變我們的思維方式,可以極大地改善我們的健康狀況。其中最重要的也許是我在注意癥狀可變性方面的研究,我已經證明多發性硬化、帕金森病和慢性疼痛等慢性疾病可以通過心理干預得到改善。
在下文中,我會對這種想法進行解讀。但是,要改變我們的思想進而改變我們的身體,首先需要澄清一些誤解。為此,第1~5章將討論我認為有關規則、風險、預測、決策和社會比較的基礎性問題。如果我們能接受一種對這些概念的新看法,我們就能變得更有思想、更自信、更有力量。我的工作表明,當我們的思維發生這些轉變時,我們與他人和自己的關系就會改善,我們的壓力也會減輕,這一切都有助于改善我們的健康。
第6章、第7章和第8章探討了我們的健康和幸福的多種可能性——我們以前對這些可能性視而不見。這些章節以我本人和其他人的身心研究為基礎,為我們描繪了一條通往不同生活方式的道路——擁有可覺知的身體,恢復我們因舊有思維方式而失去的健康。
我在“可覺知的身體”方面的工作出現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轉折,有時甚至是離奇的轉折。我沒有忽視它們,而是努力去理解它們,這促使我開始探索覺知的傳染等問題。正如我們將在第9章中看到的,我對這一主題的早期研究表明,只要與有覺知的人在一起,我們自己的覺知能力就會增強,這對酗酒者甚至是那些有覺知的人都有影響。我還相信,未來有可能創造一個覺知烏托邦,想象未來有助于我們以不同的方式思考當下。
在本書中,我希望讓你明白,我們的每一個想法都可能影響我們的健康。事實上,讓我們每個人更健康可能就在一念之間。
[1] mindfulness,多數情境下被翻譯為“正念”“專念”,本書依作者原意譯為“覺知”。
[2] Langer, Ellen J. Mindfulness. Addison-Wesley/Addison Wesley Longman, 1989.
[3] Langer, Ellen J. Counterclockwise: Mindful health and the power of possibility.Ballantine Books,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