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根本沒有注意到方媽神情上的變化，伸了一下懶腰說道，：“媽，我爸怎么還沒下班？”

“平時這個點，也該回來了，估計是又開什么會給耽誤了。”

趙慧看了一眼桌上的座鐘，已經是下午快六點了，不由嘀咕著。

方源他爸媽所在的這個肉類蛋品廠，就是常白班，八小時工作制，下午五點半就準時下班，工人也是到點就走人。

倒是方源他老爹因為是銷售科的副科長，官雖然不大，但經常會參加一些廠里開的小會，耽誤了下班的時間。

“媽，我這次回來還給你買了件禮物。”方源從床上下來，把帆布旅行包拿了過來。

“你那點零用錢，自己吃喝都顧不住，還給我買啥東西。”

說歸說，方媽聽說給自己買了禮物，還是忍不住湊了過來，想看看兒子給自己買的啥東西。

方源從包里翻出一雙黑色女式皮鞋，衣服什么的他也不敢買，怕尺寸不對，倒是記得方媽鞋碼是37號，就跑去秀水街給買了這雙皮鞋。

“這鞋多少錢呀，挺貴的吧，花這冤枉錢干什么。”

方媽把皮鞋拿在手里，仔細端詳著，兒子給自己買的禮物，她是越看越喜歡。

“燕京那里有一條秀水街，全都是私人在賣衣服鞋帽什么的，價錢比國營商店的便宜不少，這雙鞋才八塊錢，不貴。”

屋子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打斷了母子倆的對話，方源不用看，光聽聲音，就知道是他父親方知言回來了。

方知言一看到兒子方源，笑咪咪的說道，：

“喲，你總算回來了，你可不知道，你不在家的這些天，你媽天天在我耳邊念叨你，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

“去你的，在孩子面前胡說八道什么。”

方知言走到了兒子方源面前，父子兩個很像，差不多的身高，一樣的面目特征，在外面別人打眼一看，就知道這一對肯定是父子倆。

只不過或許是到了這個年紀，方知言鬢角上的頭發也變得有些灰白，臉上的皺紋也越發深刻，但還是能看的出來年輕的時候帥氣的模樣。

“兒子，晚上準備吃什么，媽去給你做。”趙慧突然想起兒子坐了一天的車，連口飯還沒吃，肯定餓壞了。

“吃面條吧，俗話說上車的餃子下車的面，今天我去做手搟面給兒子。你們娘倆都歇著。”

方知言平時難得下一次廚房，這次自己兒子回來了，竟也自告奮勇要露上一手。

飯桌上，一家三口每人面前放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面條浸沒在清澈的湯中，上面還撒了幾片蔥花點綴。

方源那碗面條上，還臥著一團炸的金黃的荷包蛋，這碗面條別說吃，光看這賣相，都讓人食欲大振。

“聽你媽說，你這皮鞋是在私人攤位上買的？”方爸沒急著吃飯，先點著了一支煙，淡淡的煙霧從鼻孔里噴出。

“嗯，我看這皮鞋質量不錯，價錢也比國營商店便宜一大截，就給我媽買了一雙。”

“你們那里這種私人賣東西的攤位多嗎？”

“多呀。”方源把嘴巴里的面條咽下，“我們那里有一條街道叫秀水街，整個街道上全都是私人攤位在賣東西，賣什么都有，還管這些人叫個體戶。”

“個體戶。”

方爸嘴里默默地念叨著三個字。

做為廠里的銷售科副科長，他常年在外面走南闖北，算是見多識廣了，最關心的也是國家各項新出臺的政策，而燕京做為國家的首都，無疑具有風向標的作用。

“這么說現在允許私人做買賣了？”

“爸，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就比如我買這雙鞋，不但價格便宜，而且服務也熱情。”

“老方，我覺得咱兒子說的對，不說別的，就說咱家屬區門口，就經常有農民挑著菜來賣。”方媽插嘴道。

“你懂什么，哪能一樣嗎，這些賣菜的都是偷偷在賣，抓住是要沒收的。”

方爸眼睛一瞪，“要是都這樣搞，那不是和國營商店在競爭嗎，國家也不管？

“競爭有什么不好？我覺得這一競爭，賣的菜不僅新鮮，價錢還便宜，還不用受國營商店里那些售貨員的氣。”

“那要是都這樣，允許私人賣肉，賣菜，那誰還買副食品商店里的東西，咱們肉蛋品廠不是要完蛋。”

“沒這么嚴重吧……”

方媽一聽這話，頓時嚇出一身冷汗，要是真像方爸說的那樣，大家誰還會買廠里的東西，關系到切身利益，她這時候才有點醒悟過來，喃喃的自語道。

因為這場爭論，讓一家三口的這頓飯，吃得有點不歡而散。

吃過晚飯的方源，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室內的悶熱，讓他即便躺在光板涼席上，也感覺不到一絲絲涼意。

身下的涼席早已被汗水浸透，只留下一個濕乎乎的人體形狀，窗外蛐蛐的叫聲，更是讓他心煩意亂。

索性只穿著一條短褲，走到了自家的小院，從自來水管里接了幾盆涼水，從頭到腳的澆了下去。沖去身上黏黏糊糊的汗水，這才讓身體感覺到一陣清爽。

洗漱過后，方源又換了條短褲，身上帶著一絲涼意，走到自己小屋的書柜前，這個書柜里，除了一些這個年代家庭必備的各種文集，就是方爸買的各種名著和小說雜志。

在這個娛樂生活匱乏的年代，電視機也是稀缺物品，一臺黑白電視機四、五百塊錢，并不是誰都能擁有的。

就說他們這個家屬區，幾百口人家，竟然沒有一家擁有電視機。所以讀書，也成了大家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

現在的人對書籍的喜愛程度，是后世人無法想像的。在這個各種娛樂活動缺乏的年代，看書就成了人們最好的娛樂方式，看書既是人們對知識的渴望，也是一種時尚和潮流。

別說是一本書，就是一張普普通通的報紙，或是寫著文字的紙張，大家都能盯著看上半天，直到把報紙上的所有文章全看上一遍，才會戀戀不舍的放下。

方爸自然也是愛書之人，平時的工資除了日常吃喝，總要抽出幾塊錢來購買書籍。

像《十月》、《收獲》、《茅盾》這些小說雜志，雖說不是期期都買，但遇上有寫得不錯的小說，也會買一本回來慢慢欣賞。

自己不在家這半年，書柜里又添了好幾本新書，方源從上面抽出來一本近期的《十月》雜志，隨意地翻看著。

翻開雜志的第一篇小說，就是一個短篇，名字叫《靈與肉》，名字起得挺怪，看了下作者名字，張賢亮，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看來應該是個新人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