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謀動
- 山海九圣錄
- 劉義武
- 3607字
- 2024-08-30 15:21:29
白元宗主殿,白崇一把玩著那枚小小的金匣子,似乎是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其內(nèi)涵之物的律動。這顆小小的金丹,讓他苦尋了二十年,今天終于算是功德圓滿。在此之前,他幾次夢到過這副場景,那種悸動,那種欣喜若狂,那種雄心壯志如宏偉畫卷般徐徐展開。然而,當(dāng)他真正將夢想握在手中時,卻在悸動之中生了幾分怯意,在欣喜中摻雜了幾分憂慮,在雄心壯志之中生了些惴惴不安。前面已經(jīng)有兩人折在在小小的彈丸身上了,自己會不會是那第三個呢?本來還指望借助普一和辛安的經(jīng)驗(yàn),卻不想那辛安竟是人面獸心,險些壞了他的大事。看樣子普一并沒參與他的謀反,即便如此,也不能輕信了他。萬一在服化關(guān)鍵時刻,這廝趁機(jī)反水,就真的功虧一簣了。須吊著他,讓他嘗些苦頭才不敢輕舉妄動。如今,白崇一的心思并不在這小小的普一身上,他想的乃是天下興亡、千秋萬代的大事。人不管如何修行,仍逃不脫生死二字,待他羽化之后,這萬里江山,子孫后代有幾個會像他這般開疆拓土,又有幾個會善于守成,又有幾個會是普一那種亡國之君?想到這些,不禁憂從中來,不可斷絕。這些事都需要他從源頭上予以斷絕,都需要他將所有蔽障掃清了之后,方才能叫子孫坐享世人供養(yǎng),才能讓后世百代都能安享盛世太平。
那枚匣子放在白崇一眼前,讓他心生無限憐愛,恨不能當(dāng)即吞服進(jìn)去,感受小小身軀里蘊(yùn)含的磅礴偉力。然而,他還不能心急,要沉住氣才是。眼下還有許多憂患未除,若貿(mào)然行動,怕被人趁虛而入,那時就得不償失了。須一切泰然之后,方能借閉關(guān)清修之名將其服化。按照普一的推斷,這顆金丹吸收了兩名絕頂高手的內(nèi)丹真氣,且已修成了人形,要想服化它絕非易事,若是進(jìn)展順利,大抵也需要三五年時間,若是進(jìn)展不順,時限就很難說了。白靈兒這一去二十年杳無音訊,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說起白靈兒,他心中不僅沒有恨意,反倒有些許的歉疚之情,無論怎么說,她都沒有罪過,金牌是她的私有之物,服化金丹也當(dāng)是她的自由,自己是無權(quán)干涉的。當(dāng)時也屬實(shí)有些操之過急了,以至于現(xiàn)在收不了場。若是她就此人間蒸發(fā)了還好,但若是她修成化境而返,豈不是得罪了一個強(qiáng)者而平白樹敵嗎?如今的白元,接收了一個百廢待興的大國,看上去一派欣欣向榮之態(tài),但仔細(xì)算來,卻是千瘡百孔,支離破碎了。白靈兒、白無雙不見了蹤影,即便有朝一日回來,也不是往日的景象。白茹戰(zhàn)死疆場,白蕙遠(yuǎn)征他鄉(xiāng),白楠這等貼心人也不在身邊,宗主堂幾經(jīng)易主也尋不出一個稱心的臂膀耳目來。目下的班底中,僅有白魅、沖虛子、白榆、白楨、白蕙算是老人,卻又都不在身邊。青術(shù)、周毋庸他們乃是外人,不能不用,也不能重用,不能不信,也不能盡信,盡信則傷人傷己。
白崇一極目遠(yuǎn)望,暢想著、憧憬著、推演著,他害怕朝代的更迭在自己身上再次上演,他害怕仁慈而帶不起兵,他害怕與座下長老、堂主漸行漸遠(yuǎn)、離心離德,自己變成孤家寡人。然而,他越是害怕什么卻又似乎躲不開什么。雖然眼下新黨被自己強(qiáng)力壓制著成不了氣候,但若是一時放松了警惕,任其蔓延滋生下去,僅那個石三就能夠成長為心腹大患。過去他礙于白霖、白松、白楨這些老人的面子,對下失之于寬,使他雖有權(quán)少威,雖有謀而少斷,雖有能而不顯,是以宗門里上至長老,下至尋常弟子,都與自己隨性隨意,不成體統(tǒng)。后來白霖、白松叛逃,宗門的反對聲音終于偃旗息鼓,再也沒有誰敢與他唱反調(diào),這在潛移默化之間滋養(yǎng)了他的王霸之氣。他喜歡這種感覺,也深以為作為一國之君,作為一宗之主,是少不得這種王霸之氣的。看看如今,從上至下軍容嚴(yán)正,無論是誰都對他言聽計(jì)從,自己的任何想法、任何指令都能夠被原原本本、按部就班地貫徹執(zhí)行。
宗門里的隱患幾乎都被他消除殆盡了,且還有漢美十人團(tuán)壯著聲威,更有司徒替他壓著陣腳,外不受威脅,內(nèi)沒有禍端,如此可保宗門安然無虞,可保察燕長治久安。
北境的那些黑剎異族,這些年來給自己帶了許多困擾,倒不是擔(dān)心他們卷土重來,而是宗門里許多人在背地里議論紛紛,說他乃是婦人之仁,留下了這等心頭之患。他雖無暇理會這樣的閑言碎語,但又怎會不知,又怎會不受其影響呢?索性,他們想說便由他們說去吧,這世間本就是屁股決定腦袋,沒在宗主的位子上,永遠(yuǎn)不知道宗主所做的付出與犧牲,永遠(yuǎn)不知道自己的意圖與難處,永遠(yuǎn)不知道每進(jìn)一步需要做出怎樣的博弈與纏斗。想要得到漢美國的全力扶持,又怎么敢得罪了他呢?想要成就大事,又如何能不舍得在分毫之間讓步呢?其實(shí)黑剎完全不足慮,早已是閹割過的雄獸,一味地匍匐在地上,搖尾乞憐,在夾縫中求生存。他也并不是盲目自信,而是經(jīng)過了充分考證的。那惠澤與子悠,在上桑國也并非什么舉足輕重的人物,否則遭受這等滅頂之災(zāi)上桑本族又怎么會坐視不理,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呢?由此可見,這一族乃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是一陣風(fēng)即可掃盡的落葉浮萍。
然而,那些新黨賊眾,才是真正讓他如鯁在喉,時常想起來便不得安枕的心頭之患。他們有傳承、有根源,還有著幾個說得過的帶頭人,如茫茫草原上的幾點(diǎn)星火,只要來一陣風(fēng),即可借機(jī)燃成燎原之勢。這一處,須找一個把柄,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這些年來,按照自己的想法,已將他們分拆幾處,每處都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只等一聲令下便一擁而上,將新黨斬草除根,將新黨弟子斬盡殺絕。那石三雖謀勇過人,然有白楠、白蕙及三百名弟子看守,晾他也興不起什么風(fēng)浪來,況且還有丘和可隨意調(diào)用,此子誠不足慮。對付這些逆賊,只需一個合理的說法,掩過天下人的耳目。然而,他們多年來與百姓秋毫無犯,積攢下了絕好的口碑,找一個令天下憤慨、人神共憤的借口并非易事。他正煩惱時,卻有人送來了解憂之藥,弟子在門外稟報道:“六長老求見宗主。”
白崇一吃了一驚,道:“六長老?白無雙?他竟還活著!找我所為何事?他尋見白靈兒了嗎?”
那弟子道:“長老并未多說什么,只說有要事向宗主稟報。”
白崇一本想召見他,想到他那副冒失的性子,有意磨一磨,便假裝不耐煩道:“就說我有事在身,沒空見他。”那弟子蹬蹬蹬疾步去六長老院里報信,卻半路撞見了白無雙,將白崇一的話原樣說了,白無雙一面應(yīng)著,一面繼續(xù)向宗主殿行去。那弟子急了,跟在后面勸道:“不是我攔著長老,實(shí)在是宗主有命在先,莫難為小的。”
白無雙道:“這件事與你不相干,不要嘮神費(fèi)力了,宗主那里有什么罪愆,我一個人頂著,絕不將你供出來。”說完又繼續(xù)向前行。那弟子哪里會肯放他過去,一路跟隨著,竭力相勸。他倒不是真的要勸住白無雙,只是讓白崇一看見自己已是盡力了,即便要怪罪起來,板子也不要打在自己身上。兩人一路糾纏,一直到了宗主殿門外,小弟子還在苦口婆心地哄勸,白無雙只是一味地不理,白崇一在門里聽得真切,怒氣頓生,心道:“這二十年仍是沒什么長進(jìn),還是那般冒失無禮。”疾步走到門前,氣沖沖地曳開門扇,怒目對著白無雙,厲聲質(zhì)問道:“白無雙,你好大的膽子,是要來行刺我的嗎?”
沒想到白無雙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沒幾下便將額頭磕得鮮血直流。白崇一拱起來的怒火一時無法收場,問道:“你這是何意?不勞我動手自己先弄得頭破血流。”
白無雙磕過了頭,才仰望著白崇一道:“無雙渾噩,不成氣候,枉費(fèi)了宗主的騏驥,然而,這幾個頭并不是為我自己磕的,而是為靈兒,為宗門里的和諧團(tuán)結(jié)。”
白崇一剛想過對白靈兒的歉意,被他這一通行止攪亂了心緒,問道:“這是何意?”
白無雙道:“我找到白靈兒了,將叛逃的罪責(zé)說與她,才知不過是子虛烏有,一場誤會而已。她本想親來謝罪,又恐宗主余怒未消,特命我向宗主說明。這一去二十年,乃是失足跌進(jìn)了拉瓦深溝,困在那里脫不了身,幸得我相助才重獲新生。”
白崇一見他說得真切,便信了八九分,問道:“白靈兒現(xiàn)今何在?修為可有精進(jìn)?”
白無雙道:“我將她安頓在樓蘭回鶻城!”
白崇一問道:“她與新黨還有瓜葛?”
白崇一道:“她與石三等人交好日久,本欲讓她去大長老處,又怕大長老責(zé)備,便轉(zhuǎn)投了新黨。”
白崇一沉吟片刻,自言自語道:“好!好!極好!此事正沒著落處,你們兩個卻為我遞上了登云梯,莫怪我絕情,除此之外實(shí)在是沒有萬全之策。”
白無雙茫然問道:“宗主的意思是?”
白崇一斬釘截鐵地對旁邊的弟子道:“你替我向周毋庸傳一道口諭,叫他于兩日之內(nèi)押解白靈兒歸案,若是有半分遲疑,當(dāng)以同謀論罪。”
白無雙將這句話聽得真切,一時呆在那里。他本以為能夠靠真情實(shí)意打動白崇一,卻沒想到他仍是油鹽不進(jìn),竟然這般絕情。想要勸幾句,卻不知說些什么,騰地站起身來就要向回鶻飛去。白崇一隨手一招,將他制住,道:“你也要通敵叛國嗎?”白崇一聽到這樣一個罪名,又想起了自己院中白梅等人的處境,一時癱軟下去,再不掙扎,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那弟子騰空而起,向并州方向飛去。
白崇一冷冷地一笑,道:“休怪我棒打鴛鴦!可能在白靈兒那里,你從未打開過她的心扉,真正占著她情義的,是石三那小子。你放心,我只求新黨,不圖白靈兒,待我將她真氣盡廢之后,還將她還給你,那時的她,會老老實(shí)實(shí)守著你,直到終老。”
白無雙呆呆地看著白崇一,問道:“宗主所言屬實(shí)嗎?”
白崇一笑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