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小孩的謹慎和緊張，陳良許的感受則更復雜了一些。

在他看來，秦浩似乎對這件事并不是很在意，這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

在剛才，他其實已經做好了詳細闡明利害準備，組織語言，講述為什么缺氧、為什么要將螞蟻武器化、為什么寧愿冒著地下城建設進度減緩的風險也要做這件事。

這些問題，政治家和科學家們協同分析、爭論了許久，但時間緊張，許多信息和數據也并不確定，因此缺乏最終的定論。

激進方認為應該直接無視其他國家的小動作，全力讓蟻群繁衍、挖空地表，他們認為，蟻群發展到超大規模，便是比核武更為恐怖的穩定器，全球的博弈完全會重新洗牌，現在的問題全部都會得到解決。

而保守方認為目前的局勢太過昏暗，許多變量暫不明朗，激進方的想法太樂觀，完全無視了已知、未知的種種風險。

陳良許作為保守方的代表，來征求秦浩的意見，更確切的，是征求秦浩背后可能存在的某位的意見。

他心底是緊張的，想過對方可能會反對戰爭，畢竟對方救世不求名望，也算大義；也想過對方可能會提出更恐怖的方案，或許對方眼中，這些事情都不怎么重要。

然而，最終的結果卻和他所想完全不同，秦浩的態度，就仿佛，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怎么做都無所謂。

“莫非我們所考慮的東西，尚未觸及關鍵？”他琢磨道。

耳機里，一眾智囊和決策者也聽見了一切，對于陳良許的提問，他們同樣無法給出準確答案。

“或許，我們可以問問蟻群？”艾方格的聲音響起。

通過已經吞食螞蟻的志愿者，詢問蟻群。

不得不說，他的提案有些超出眾人預料，還沒習慣把蟻群當成一個智能生物來看。

雖然蟻群計劃中明明白白寫著，蟻群超過閾值9145只后，就會自動出現具有自我意識的群體智能，達到約一千萬只后，其分析認知問題的能力就能超過人類水平。

“現在蟻群的數量還有點少吧……”陳良許在心底默默估算著，第一批第二批氣相層積法“打印”出的螞蟻數量有一萬只，但良品率只有百分之十左右，不良品未等他們銷毀，那些良品螞蟻直接就將它們變成了養料。

也就是說，初始螞蟻有約一千只，按照每三小時翻一倍的速度，現在最多也只有兩千萬只左右，這些螞蟻中還有一部分負責與人類溝通、被人類吃掉、專職通信與運算，并非全力繁衍的狀態。

此時蟻群的規模，不過一千萬只出頭，充其量也就是聰明人類的水平，它還需要了解世界局勢、世界歷史，這同樣需要消耗時間。

智力、智能，只是處理信息、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

超強的智能，并不等于全知全能。

不過詢問一下，似乎也沒有任何成本。

“可以試試。反正也不會損失什么。”陳良許給出了自己的最終意見。

江城。

齊紀此時正分析著蘭椒苒的狀態，思考著用什么方式拉她入伙更好一點。

秦浩與科學家們、上層對接，陳育和不穩定因素對接，看似已經相當全面，至少在幫助人類度過的難關的層面已經足夠了。

但自己還缺一個，能直接幫助自己的、能幫自己思考一些問題的救世主。

自己一個腦袋，再怎么經驗豐富，也比不過群策群力的。

秦浩和蟻群其實也能充當這個角色，但太容易留下痕跡。

無論是讓秦浩繼續發布問題，或者通過蟻群來計算問題，自己的存在只會越來越顯眼。這其實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大不了自己花點精力清洗一下痕跡就好。

更重要的是，自己在一開始就給秦浩留下了“這災難不是事兒”的印象，這也是秦浩、乃至陳良許的信心來源之一。

倘若自己表現出對一切事物失去掌控，這些初始搭建的信心會反噬。

齊紀很確信這一點，他在之前是翻過車的。

當他從人心中的神位掉落時，質疑、猜忌、博弈也就接踵而來了，他的計劃再難推進，他的一切行動都會被分析被解讀，最終極大影響了救世進度。

這也是他讓秦浩不要回答問題、不要提問的原因。

只是齊紀也沒料到，這個任務最終的難度會如此大，造神的老套路本該很好用，現在卻有些束手束腳起來。

“讓蘭椒苒來幫我向人類發布問題挺不錯的，她有這個身份和人脈。”

齊紀已經拿定了主意，只是方式還沒想好。

這個蘭椒苒的心性……讓齊紀感覺有點棘手。

對方是警惕心極強的人，甚至強到有點受迫害妄想癥的程度，自己必須要小心行事。

“其實是好處理的，只需要引導她的想象力往適當的方向發展……不能我自己去直接接觸。秦浩也不行，難道要拜托陳育？”

齊紀開始翻看起自己的超能力。

【傀儡術】，不行，這等同于殺人，且完全不可逆，并且自己其實也需要蘭椒苒自己的智慧。

【變化易容術】，易容成對方熟悉的人，依然很容易露餡，并且實際上交流溝通的難度并沒有降低。

【控夢術】，這個似乎不錯？但托夢太慢了，對方通常需要自我懷疑一天，再糾結一天，最后還要磨磨蹭蹭一天。如果自己直接出現在她夢里，這和直接面對面溝通好像也沒什么區別……或許，自己可以換一種用法？

對，換一種用法，便可以解決自己的絕大部分顧慮。

只是，這個用法，稍微要費點心力。希望能達成目標吧。

他頗有耐心地，等待著蘭椒苒入眠。

此時，秦浩剛與蟻群道別，陳育剛在鍵盤上敲出“發末日財？你們就這點出息？”，就同時聽到了齊紀的聲音響在心底：

“尋找安靜處，一分鐘后，夢境中見。”

齊紀來到自己夢中，看見了自己心底的恐懼。

那是無限、無盡、無窮黑暗的宇宙，這便是自己的夢。

“太丑了，夢里，還是美一點好。”

他打了個響指，無數恒星悠然亮起，黑洞卷起四維渦旋，扭曲著如環的光。

還需要一個開會的場景。齊紀先是想象出了一艘宇宙飛船，金屬巨船緩緩旋轉，提供著重力。

隨即，他又自嘲一聲，這都是夢了，還講邏輯講科學，自己是不是太死板了？

抹去宇宙飛船，一艘古典豪華游輪破開黑暗，金碧輝煌，裝飾極盡繁復。

鮮紅窗簾升起，數百米長度的玻璃天幕展露星光。

長桌盡頭，齊紀拿起鑲嵌著紅寶石黃金餐叉，輕敲著水晶酒杯。

“宴會，開場。”

順著他視線望去，秦浩，陳育，蘭椒苒，一左一右一左，緩緩落座；第四號位上，一只螞蟻爬上餐盤，輕輕扭動觸須。

“今日我們相聚于此，只為給宇宙尋找一條出路。”齊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