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沉悶地?fù)u晃著，窗外鉛灰色的天空壓得很低。少年與少女并肩坐著，沉默像一層厚重的隔膜橫亙在兩人之間?？諝庹吵淼梅路鹉?，只有引擎的嗡鳴和雨刮器單調(diào)的刮擦聲在耳邊回響。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微微側(cè)身，溫?zé)岬暮粑鼛е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拂過少年耳廓：“別擔(dān)心，我相信你?！彼穆曇魤旱脴O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那些污蔑，我都知道是假的。你的研究……我明白有多重要?！彼嘘愮淮蠊J(rèn)的“天之驕女”，大二便已榮譽滿身，此刻卻只為身邊這個陷入泥沼的少年揪心。

少年應(yīng)玄冥——她相識多年的朋友，一個習(xí)慣隱匿在實驗室角落、擁有著常人難以企及智慧的存在——依舊低著頭。濃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神，只留下下頜線緊繃的弧度。那片氤氳在他眼底的，是水汽？還是更深沉的、化不開的陰霾？無人知曉。

陳琬彥無聲地嘆了口氣，目光投向車窗外。烏云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地堆疊在天際?！耙掠炅?。”她喃喃自語，隨即轉(zhuǎn)向應(yīng)玄冥，語氣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今晚……還是去我那兒吧？你……”后面的話，被無聲的關(guān)切替代。

應(yīng)玄冥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動作細(xì)微得幾乎無法察覺。陳琬彥抿了抿唇，重新將視線投向那片越來越壓抑的天空。

“碧溪路，到了……”機械的報站聲劃破了車廂的沉悶。

下車，冷風(fēng)裹挾著潮濕的土腥味撲面而來。應(yīng)玄冥的腳步突然停在原地，聲音干澀地響起：“你不該收留我的。”他的目光沒有焦點，落在積水的路面，“這對你……對我……都不是好事?！?

陳琬彥猛地轉(zhuǎn)身，直視著他，清澈的眸子里映著他此刻的狼狽，語氣卻異常強硬：“那你要去哪里？除了我，現(xiàn)在還有誰能收留你？還有誰……敢收留你？”她的話語像針，刺破了應(yīng)玄冥試圖維持的最后一點疏離。

應(yīng)玄冥沉默了，像一尊被抽去靈魂的石像。最終，他邁開腳步，默默地跟在陳琬彥身后。天空愈發(fā)陰沉，濃重的鉛灰色仿佛要滴下水來，正如應(yīng)玄冥內(nèi)心翻涌的、無聲的風(fēng)暴。

二十分鐘后，鑰匙轉(zhuǎn)動鎖孔的聲音在寂靜的樓道里格外清晰。溫暖的燈光驅(qū)散了門外的陰冷，卻也照不亮應(yīng)玄冥眉宇間的沉重。

“你先坐會兒，我去弄點吃的?！标愮┱f著，快步走向廚房，試圖用忙碌驅(qū)散空氣中的凝重。

應(yīng)玄冥徑直走向客廳沙發(fā)，身體陷進去，像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又像背負(fù)了更多。他拿起遙控器，按下開關(guān)。電視屏幕亮起，女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瞬間刺破了虛假的平靜：

“……本市交大某學(xué)生，因涉嫌重大科研不端及信息泄露事件，目前正接受調(diào)查。據(jù)知情人士透露，該事件涉及國家安全層面，影響極其惡劣……”

“啪！”

遙控器被一只纖細(xì)卻有力的手奪走，屏幕瞬間暗了下去?！昂昧?！”陳琬彥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和心疼，“別看這些了，對你……”

“我知道?！睉?yīng)玄冥打斷她，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他不再看那漆黑的屏幕，只是低頭掏出手機。指尖滑動，屏幕的光映亮他毫無表情的臉——滿屏的新聞推送，觸目驚心的標(biāo)題，來自四面八方、國內(nèi)國外的口誅筆伐，像一張無形的巨網(wǎng)將他死死纏繞。那些冰冷的文字，仿佛化作了實質(zhì)的利刃。

他起身，走到陽臺。玻璃窗外，天地已被滂沱大雨吞噬。密集的雨點瘋狂地敲打著萬物，發(fā)出震耳欲聾的白噪音。遠(yuǎn)處，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厚重的云層，緊隨其后的是沉悶的、仿佛大地在呻吟的雷聲，由遠(yuǎn)及近，越來越頻繁，越來越響亮。

“下雨了呢?！彼瞧煦绲娘L(fēng)雨世界，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平靜得令人心悸。

“開飯了！”陳琬彥的聲音從餐廳傳來，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輕快。

晚餐在一種近乎窒息的沉默中進行。簡單的飯菜冒著熱氣，卻暖不了餐桌上的氣氛。陳琬彥食不知味，目光幾次落在應(yīng)玄冥緊鎖的眉頭和機械進食的動作上?！皠e想那么多了，”她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輕松些，“先吃飯，天塌不下來?！?

應(yīng)玄冥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抬頭，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繼續(xù)著吞咽的動作。兩人都默契地不再說話，只有餐具偶爾碰撞的輕響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聲雷暴，交織成一首壓抑的交響曲。

洗漱完畢，各自回到房間。窗外的雨勢沒有絲毫減弱，反而更加狂暴。雷聲不再是遠(yuǎn)方的悶響，而是近在咫尺的炸裂，每一次轟鳴都仿佛撼動著整棟建筑的心臟。閃電的光芒透過窗簾縫隙，在墻壁上投下轉(zhuǎn)瞬即逝、猙獰扭曲的影子。

黑暗籠罩了兩個房間，也籠罩了兩個人截然不同的心緒。

陳琬彥躺在黑暗中，輾轉(zhuǎn)反側(cè)。被褥摩擦的聲音在雷雨的間隙里清晰可聞。“他這個樣子……怎么撐得過去……”擔(dān)憂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的心。

而在隔壁房間的絕對黑暗里，應(yīng)玄冥閉著眼，身體僵硬地平躺著。一個冰冷、扭曲、充滿惡意的聲音，如同毒蛇般直接鉆入他的腦海：

“看吧，螻蟻般的信任多么可笑？一場精心編織的污蔑，就能讓你變成整個世界的棄兒?！蹦锹曇魩е鴳蛑o的嘲弄。

“……”應(yīng)玄冥的意志如同頑石，沉默抵抗。

“哈哈哈！”腦海中的狂笑帶著毀滅一切的癲狂，“你以為你的沉默，你那點可憐的計劃，就能阻止‘它’的到來？癡人說夢！崩壞……是注定降臨的宿命！你阻止不了！誰也阻止不了！”

另一個房間，疲憊最終戰(zhàn)勝了憂慮，陳琬彥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綿長，沉入了不安的睡眠。

就在這雷聲暫歇的片刻死寂中，應(yīng)玄冥緊閉的雙眼倏然睜開！

黑暗中，他的瞳孔深處，一抹妖異、冰冷、非人般的紫色光芒，如同深淵中燃起的鬼火，驟然亮起，一閃而逝。那光芒中，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意志。

窗外的雷聲，仿佛受到了某種挑釁，再一次，以更加狂暴的姿態(tài)，撕裂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