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橋，老牛坡。

“走一走看一看，上好的麻布，面料織得細發，一尺只需兩個大子！”

“剛出鍋的湯餅！”

“去年新產的粟米，一斗算價十個錢！”

老牛坡的集市上，叫賣聲不絕于耳。

灞橋十里八村，老牛坡的人口是最多的，足足七百多口人。

條件也是最好的。

雖然無法和城里人相比，但最起碼人人都有飯吃，不至于餓肚子，甚至部分村民還小有積蓄。

每月二十四，十里八村的人都會來到老牛坡大集，購買一些生活用品，亦或者出售自家的閑余之物。

若是沒有錢，以物易物也是可以接受的。

“你這粟米不錯，向陽溝產的吧？”

一個看起來年紀在六十歲上下的白胡子老者，穿著件羊皮大襖，停在賣粟米的攤位前，隨手抓起一把粟米，輕輕捻了幾下。

小販認識白胡子老者，臉上頓時浮現出恐懼之色。

不過很快，又換上一副小心翼翼的賠笑模樣。

“牛里正好眼力！俺家就是向陽溝的，您若是需要粟米，一斗算價八個錢就好...”

老者正是老牛坡的里正，牛厚實！

他之所以能把老牛坡經營得井井有條，完全是因為他有一個生死弟兄，在萬年縣衙做胥吏。

在官員眼中，胥吏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可是在山里的鄉民眼中，那可就是頂天的大人物。

隨著流民出山，那些接納了流民的村落，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唯獨老牛坡的日子還是蒸蒸日上。

完全是因為牛厚實的那個生死弟兄！

在他的特意安排下，老牛坡雖說條件最好，卻愣是沒有接收一個流民！

牛厚實呵呵一笑，道：“這么好的糧食，八個錢實在太賤了，俺給你十二個錢，全都搬到俺家去！”

小販不僅沒有感到驚喜，眼中反而流露出絕望之色。

灞橋一帶人人都知道，牛厚實一點都不厚道，更不老實！

這老家伙當了三十年的里正，平日里沒少吃拿卡要，尤其是在集市上，不知禍害了多少人！

可沒辦法。

朝廷嚴格管制經商，只有到老牛坡出售貨物，才能免于被官府責罰。

到外地買賣更是笑話！

想要離開灞橋，需要先拿到本村里正出具的文書，否則一旦被官兵抓住，根本就不給辯解的理由，直接以流民論處！

灞橋十里八村都以老牛坡為尊，牛厚實自然是十八位里正中的頭把交椅。

沒有他點頭，沒人敢出具文書。

牛厚實霸道慣了，簡直就是灞橋的土皇帝！

就像剛才，小販說的明明是每斗的價錢，放到牛厚實嘴里，這一百多斤糧食，恐怕總共只會給他十二個錢！

這種事情太常見了，小販根本就不敢反抗。

上一個膽敢反抗的人，全家老小骨頭渣滓都化沒了！

天高皇帝遠的，死個把人沒什么稀奇的，只要有官府的關系，隨便幾句話就能擺平。

“牛里正，這，這...”

牛厚實身后，突然沖出來一個壯漢，二話不說，直接把小販提在半空！

“俺們里正說話不好使嗎？！”

小販當即就被嚇尿褲子了。

壯漢冷哼一聲，把小販丟到一邊。

“來人，把糧食都拿走！”

等糧食全都搬走之后，壯漢摸出十二個銅錢，丟在小販懷里，趾高氣昂的跟著牛厚實走了。

周圍的鄉親們敢怒不敢言。

連小聲議論都不敢！

看著周圍滿是畏懼的目光，牛厚實心中格外享受。

“就得讓這些外村人知道敬畏，俺們老牛坡，可不是好惹的！”

牛厚實繼續帶著狗腿子們，巡視整個集市。

他倒是沒有再繼續巧取豪奪，每個月‘搶’上一次就夠了，好起到一個震懾的效果，免得這些外村人造次。

若是搶得多了，怕是會把這些人都嚇跑。

又朝前走了一小會兒，牛厚實眼睛一瞪！

心中的想法立刻改變了。

還得搶！

因為前方又來了一群擺攤的，為首之人，正是二十里鋪的刺頭，二虎子！

“一群不知好歹的東西，區區流民，竟然妄圖吞并整個灞橋的人口！”

牛厚實眼中滿是怒火。

他才不信，那封手令是出自孫縣尊之手。

那姓陸的什么檔次？

不可能跟孫縣尊搭得上話！

多半是他自己掏錢，賄賂萬年縣衙某個書吏，假借了孫縣尊的大名！

“走，讓那群流民見識見識咱們老牛坡的規矩！”

牛厚實當即帶著狗腿子們，怒氣沖沖的朝著二虎子等人走去。

...

“東西都擺好，家伙什都放整齊嘍！”

“都給俺干干凈凈的，流大鼻涕那個滾遠點！”

二虎子帶著二十幾個人，在集市上占據了一大塊地方。

三個壯漢才能抬動的鐵鍋，足足抬來五口，都不用掀開蓋子，離著老遠就能聞見濃濃的肉香！

孫瘸子扛著條扁擔，一瘸一拐的走過來。

扁擔里滿滿當當的，全都是鍋盔！

他年輕的時候就以烙鍋盔為生，進了山后手藝也沒落下。

一夜之間烙了上千張鍋盔，孫瘸子也絲毫不見疲憊，死活非要跟著過來露露臉。

他本以為隨著殘廢，整個人都廢了，沒想到還能有用武之地。

站在鐵鍋前，孫瘸子精神得厲害，臉上的麻子都冒著紅光！

二虎子始終警惕的看著四周，對孫瘸子道：“村長大人讓咱們小心點，說不定老牛坡的人過來找茬打架，要是打起來，你趕緊跑遠點！”

孫瘸子嗤笑一聲，揮舞著手里的大鐵勺子。

“誰敢近前，俺就給他一勺子！”

“就算俺死在這，也不能讓旁人禍禍了咱村這幾鍋好羊肉！”

二虎子沖他豎起大拇指。

這瘸子是真他娘的有種！

“兄弟們，都給俺精神點！”

“俺數三二一，跟著俺一起喊！”

“三！”

“二！”

“一！”

“羊肉泡饃，一文錢一碗！”

二十多條好漢，同時扯著嗓子大喊，頓時聲震四野。

整個山頭仿佛都咣當了一下子！

剛才還熱鬧非凡的集市，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才來到近前的牛厚實等人，立刻被鎮住了！

這聲音，這氣勢，尤其是二十多條青壯漢子站成一排，格外震懾人心！

頭一回見這么做買賣的，跟打劫似的...

牛厚實的眼角抽搐了幾下。

在他看來，二虎子等人的行為，無異于是挑釁！

“里正，俺們...這人手不夠！”

身旁的狗腿子，趕忙提醒牛厚實。

生怕牛厚實一沖動，命令他們‘殺’上前去。

對面二十多壯小伙子，這邊才六七個人，怎么打？

山里人都是直截了當的脾性，拳頭大就有理，人多就是霸道。

牛厚實之所以能當里正，也是因為他牛家在老牛坡是第一大戶，之后才慢慢做大做強。

而且，對面那二十多個壯小伙子，還個個手持兇器！

有拿扁擔的，有拿菜刀的，尤其是那十幾把大鐵勺子，看起來用料扎實，一把估計能有七八斤重。

一勺子砸下來，誰都受不了！

赤手空拳的，怎么打？

牛厚實的臉色頓時變得一片鐵青。

“難道，你讓俺看著他們囂張跋扈？！”

狗腿子小心翼翼的說道：“里正，不如咱們回去搬救兵？”

牛厚實重重的哼了一聲，道：“那就讓他們先囂張片刻，走！”

他轉頭往回走，打算調集‘重兵’，給二十里鋪的流民來個終生難忘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