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落下，所有人的目光均不約而同地放在林慶身上。

“嘿嘿…”

林慶腆臉輕笑，道：“五叔，還生氣呢，咱自家人，有事大家伙商量。”

“哼！”甄五爺皴黑的老臉一癟，滿是不屑，“老子就是看在你們還是自家人，所以才回來聽聽，你們到底想要如何解決。”

緊跟著，忍不住又道：“那李自成……是能殺的嗎？高迎祥是好惹的主兒嗎？

手下大軍，從數十萬，延綏、延安、慶陽……大半個陜兮都司都在人家手里呢，咱山寨才多少人？

算上這一堆屁蛋孩子，不過七百口，拿什么跟人家斗？”

“嗐！”林慶繼續腆著笑臉，“五叔，誰說要和他斗，咱們只圖在寨子里過安穩日子。”

“安穩日子？”甄五爺大眼圓諍，怒目狂吼，“林慶，你腦子是不是念書念壞了？你愿意過安穩日子，人家愿意嗎！”

說著，甄五爺嘴角止不住譏笑，

“呵！看來你還真是榆木書傻子，好！老子這么跟你講……

陜北安塞的高迎祥；宜川的王左掛、飛山虎、大紅狼；

洛川的王虎、黑煞神；

延川的王和尚；漢中南部的王大梁；甘肅慶陽的王嘉胤；武都的周大旺……

這一兩年的時間，起義大軍幾乎遍及陜兮全境！甚至，還有很多官軍也參入其中。

你想過安穩日子，難道這些人……他們不想過安穩日子嗎？

怎么？

就你林慶是老實人，別人天生就是亂民，個個不安分的主兒？”

甄五爺連番質問落下，本就不大的石屋中堂更加寂靜。

站在甄五爺身邊的是他的兩個養子，甄家田和甄家河。

兩兄弟個頭偏矮，長相俱是典型的黃土高原容貌，皮膚皴黑，身形健碩……一個生性木訥，一個口吃結巴。

甄家河補充道：“就……就……就是，你…你…你…你還…還…還…還……”

甄家田道：“還殺了李自成。”

甄家河道：“對…對…對……對！”

見林慶不回答，甄五爺繼續曬聲嘲笑，“呵！林慶，實話告訴你，老子前陣里不在寨子，你做主拒了闖王，老子就很生氣。

所幸，人家闖王大人有大量，抬舉咱們西九邊，又派人請。

可你呢！

你可倒好，這次得罪的更徹底！直接開槍把李自成殺了，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寫啊！”

安靜地聽著甄五爺發怒，大多數人垂首不語，復雜的表情于臉上來回切換。

西九邊能說的上話之人，今天都坐在這里，為得當然是“槍殺李自成事件”發生后，西九邊今后該何去何從。

此時甄五爺一直捏著“李自成之死”不放，甄三娘敲了敲桌子，將所有人的目光引向自己，道：

“五叔，李自成已死，就不要提了，我們現在應該考慮是后面…當怎么做。”

聞言，甄五爺不屑冷哼，“哼！好，那我來告訴你們怎么做，現如今留給西九邊的，有且只有一條路……”

說著甄五爺突然伸手，指向坐在對過的林慶，

“那就是他！”

甄五爺道：“立馬將他五花大綁，押解至高迎祥跟前，負荊請罪！

我想……闖王看到我們西九邊盡數來歸，也許能網開一面，原諒我們。”

“不行！”

甄五爺話音剛落，一個清脆女聲緊跟著反駁。

林小蘭站了出來，道：“把先生押到高迎祥面前，不是讓先生去送死嗎，我不同意！”

甄五爺厲聲道：“人是他殺的，禍是他闖的，他就得負責到底！難道還要我們西九邊這么多人跟著陪葬不成？他林慶說穿了，不過是個外人！”

“五叔！”甄三娘皺眉，“林慶不是外人，他是我相公。”

“又如何？”甄五爺猛的站起身：“西九邊寨子是甄家祖輩傳下來的，大哥當年傳你，我沒話講。

但你既然還念我一聲五叔，這事就得聽我的！

我不能眼睜睜由著你…把整個西九邊帶入萬劫不復之地！”

一連串的嚴詞后，見得甄三娘不言語，所有人也都默不作聲，甄五爺的胸膛劇烈起伏，冷冷的掃視所有人。

最終，目光鎖定在林慶身上。

按照他理解。

這次突發事件的根本原因，就是林慶開槍打死了李自成，而林慶作為罪魁禍首，就不應該參加這次會議。

可后者確實人又在，甄五爺心底暗嘆，他大抵上能明白…甄三娘故意這么做的意圖。

林慶就在跟前，照著當事人的面，讓對方去送死——這種事情，確實不可能。

甄五爺慢慢坐回椅子，語氣轉緩：

“當然，我不是說了嗎，我們西九邊盡數歸附，對于闖王來說，也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助力，或許……就能放林慶一命，我也并非是讓他趕著送死。”

甄大娘在此時搖搖頭，出聲道：“我不同意，西九邊不能加入戝寇，山寨里還有那么多孩子呢，加入戝寇，孩子們怎么辦。”

“就是，我才不去當流寇。”甄國興急忙跟著說。

戝寇們搶一地方換一地方，流竄作業的生活方式，他完全無法維系燒鍋爐大計。

他可是立志成為蒸汽先驅的男人！

同樣的，還有坐在一旁的甄二娃、甄國強也開口：“我…我也不當流寇。”

“我也不當。”

“我也是。”

“附議。”

“同上……”

陸陸續續，林五、林國珍、林十三、林十八接連發言。

塊頭黑大的林二見大家都站了出來，偷偷咽了口唾沫，醞釀下情緒，便準備開口說話，然而突然……

啪！

甄五爺猛地一拍桌子，騰地一下，再次起身：

“干什么，干什么！反了你們！告訴你們，老子特么還沒死呢！

西九邊姓甄，不姓林！

你們一個個，算什么東西，這里有你們說話的份嗎！”

“五叔…”

甄二娘是個護犢子，其他人隨打隨罵，她一點不關心，可自己娃娃甄國強被喝罵，她不能同意。

實然，說穿了……

甄家創立西九邊這么多年，如今甄家唯一還剩的…年輕代傳承血脈，有且僅有的，也就是她娃娃了！

她心里覺得，不管如何，自家娃娃都應獲得這種唯一傳承血脈…該有的尊重。

肉眼可見的不悅急速在寬盤大臉上攤開，甄二娘嗡聲道：

“五叔…您這話說重了，我其實也不想當流寇！”

啪！

甄五爺再次猛地一拍桌案，吹眉瞪眼：

“怎么？你們一個個商量好了，針對我是吧，給老子玩這套！既然如此，還叫我來參加什么會議！”

“五叔……您多想了。”甄三娘開口解釋：“咱們一家人，大家都是說說各自的想法，并不是針對你。”

“哼！”

甄五爺冷哼著坐回椅子。

“好，你們不同意我的提議，那你們來說，我倒聽聽有什么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