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接到父母去世消息的時候，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想。

大腦就只是單純地接收了這個信息。

就像平時在學校上課時，學到某個不感興趣的知識點一樣。

按照常理來說，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身為女兒的我，應該流淚才對。

可我的眼角并沒有淚水涌現。

我只是，渾渾噩噩地向學校說明情況，請了長假。

渾渾噩噩地乘上車，回到老家。

渾渾噩噩地站在棺材旁，看著被遺容整理師復原好的兩具尸體，沉默不語。

渾渾噩噩地彎下腰，對所有前來吊唁的人鞠躬道謝。

來吊唁的人，或是父母工作上的伙伴，或是老家的親戚，或是父母當年的老同學。

他們都在流淚。

我卻哭不出來。

是我太無情了嗎？

不，我感覺并非如此。

我只是沒有實感罷了。

即便父母的尸體擺在我的面前，我也懵懵懂懂，宛若行尸走肉。

或許比起死去的父母，現在的我更像是一具尸體。

一具活尸。

父母是因為車禍去世的。

不，與其說那是車禍，不如說那是突降的天災。

他們只是一如往常般，開著車，走過常走的山路，去外面進貨而已。

誰也沒料到，路上會突然下起暴雨。

誰也沒料到，走了多年的山路，會突然坍塌。

巨大的石塊從天而降，砸碎堅固的車頂，然后輕而易舉地殺死了兩個脆弱的生命。

死亡，就這么來臨了。

……

根本無法思考。

上次見到尸體的時候，是在奶奶的葬禮上。

那還是去年的事情。

死……

是什么感覺呢？

記憶的深處似乎有著類似的體驗。

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摸不到、什么聲音都沒有……

孤獨、冷寂……

很可怕。

……

“姐姐……”

耳畔傳來礫醬的呼喚聲，回過頭，我卻只看到礫醬那雙滿是擔憂神色的眸子。

“吃些東西吧。”

他將熱了一次又一次的飯菜端到我的面前：“姐姐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嗯。”

我點點頭，機械般地舉起筷子，將飯菜塞進嘴里。

父母去世，對礫醬的打擊也很大，可我卻擺出這幅樣子……

在這種時候讓弟弟為姐姐擔心什么的……

我還真是個沒用的姐姐。

火光升騰。

焚化爐里，父母的身體正在被高溫煅燒著。

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礫醬拉著我的手，默默地與父母做著最后的訣別。

過了不知道多久，火光散盡，到了親屬撿拾骨灰的流程。

“瞳美醬，礫君。”姨母在那邊朝我們招手。

我帶著礫醬一起走向那邊。

滿地的灰塵中，只有那么幾塊殘骸躺在那里。

小小的，一只手就能握住。

我很難將這些小小的東西和昔日父母那高大的身影聯系在一起。

回到家，姨母對著我們說道：

“瞳美醬，今后，我就是你和礫醬的監護人了。”

“……嗯。”

我呆呆地點頭。

見到我這幅樣子，姨母只是嘆了口氣，搖搖頭，便不再說話。

姨母走了。

她去處理父母留下的家具店，各種保險賠償，以及訂單的違約金之類的事宜了。

和小孩子不同，大人的世界，不會因為一兩個人死掉就陷入停轉。

即便至親去世，在短暫的休假后，還是得面對生活的重壓。

而我，則是看著自升入高中以來，便漸少回來的老家。

即便經歷了一年多的時光流逝，這里的布置依舊保留著我離開時的樣子。

只是，物是人非。

父親再也不會坐在沙發上，一邊吃著下酒菜，一邊打開電視看球賽……

母親再也不會一邊嗔怪著【吃飯時就不要看電視】，一邊關掉電視，端上飯菜……

這個家，將永遠少掉兩個活生生的人。

取而代之的，是神龕前兩張冷冰冰的遺照。

看著父母凝固在照片上的笑容，我的心里開始有什么翻騰上涌。

我走到浴室，脫去衣物，試圖將一天沾染的風塵洗去。

一直這么憔悴怎么行。

我可是姐姐啊。

今后，礫醬只能依靠我了呀。

“嘩啦。”

花灑被扭開，細密的水珠傾瀉而下，淋在我的身上。

好冷。

哦，是忘開熱水器了嗎？

平時媽媽總是會提前燒好熱水，根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啊，對了，我已經沒有媽媽了。

我低下頭，眼睛里似乎被塞進了什么東西。

遲到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啊啊……

原來是這樣。

爸爸媽媽真的死了。

原本支撐著我回到家中的那股氣力，忽然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般。

我癱軟在地上。

止不住的液滴在臉上流淌，沙啞的號哭在耳邊回響。

我抬起頭，鏡面中，有個女人哭得狼狽不堪。

是我。

“姐姐！”

礫醬的聲音傳了過來。

回過神來時，我已經被一個小小的身體抱在了懷里。

淋浴花灑還在噴著冰涼的液滴，就像是秋后的寒雨。

澆在身上，帶來徹骨的寒。

這雨，比那年的暴風雪更冷一些。

然而此刻，我并不只是一個人。

瘦瘦小小的男孩，用他那還未長成的臂膀，將我攬進了懷里。

他抱住我的腦袋，輕輕撫摸我的后背。

“姐姐……”

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輕輕呼喚著我。

我下意識抱緊了他。

冰冷的雨在臉上拍打，與淚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礫醬也不嫌棄，他只是任由自己被淋濕，與我在花灑下抱在一起。

“…礫醬……”

不由自主地，口中呼喚著他的名字。

“我在。”

礫醬的聲音很溫柔，他伸出手，與我十指相扣。

掌心的溫暖從他那邊漸漸傳了過來。

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他就在我的身邊。

“爸爸媽媽死掉了……”脆弱的言語從口中吐出。

我的聲音應該很迷茫吧。

居然和小我七歲的礫醬說這種話……

聽到這種話，礫醬應該很困惑吧。

然而，我預期當中的沉默并沒有出現。

“嗯，我知道。”

礫醬沉穩的話語聲在耳邊回響。

他默默抓緊了我的手：“所以姐姐你才要更努力地活著，爸爸媽媽應該也是這么希望的。”

“……”我無言以對。

明明我已經十七歲了，礫醬才只是個十歲的小孩子。

然而這一刻，礫醬卻比我更像一個大人。

我是個失敗的姐姐。

沒用、自卑、還對礫醬抱著非分之想。

但從這一刻開始，我決定做一個像樣一點的姐姐。

隔天，我便向學校說明原因，和朋友們道別，轉學到了櫻坂鎮的高中。

櫻坂鎮的高中升學率自然和原來的學校不能比，我也不得不和朋友分別。

但，做出這個選擇，我沒有后悔。

事到如今，我不能再逃避礫醬了。

我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