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斜靠在窗前，發絲黏在一起，黑色的夾克在風中顫抖，他的臉貼在玻璃上，窗外暴雨如注，天地混沌氤氳彌漫。

黑暗像妖獸的巨口，仿佛要將整片天地吞沒。

這是一間孕婦的待產房，屬于一對懷孕九個月的朋克青年。

泛黃的墻皮訴說著時光的陳舊，金屬線連接大肚子女孩身體，心電儀器平穩跳動，床頭上放著狹長的吉他木箱，男孩正守著他的妻子。

“行動好像不是很順利。”路明非捂著自己的臉，“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拖后腿了，感覺自己好沒用。”

楚紫航躺在床上，床邊除了心臟記錄儀還有一個古樸典雅的吉他箱，有外表不同，里面裝的是殺人的利器，她聽見路明非的說話后一愣，作為行動的指揮者，行動失利的責任更多是在她身上。

“施耐德教授說羅梅羅家族的人在大街上監控，還有人把監控網絡給中斷了。”楚紫航說，“那麻煩了。”

“諾瑪也無法連接上監控了，那咱們不是束手無策了嗎？”路明非想了想，“我還以為會有那種宿命般的史詩級決戰場面呢，火光和特效滿天飛的那種。”

“不是每一次都能有。”楚紫航說，“不過有一次在開普敦的經歷符合你說的，那時我們正在追捕一只流竄死侍，那是個龍血污染程度到達75%的危險分子，執行部專員包圍了開普敦棒球場，但它混進了觀眾席。”

路明非笑笑，果然不愧是你。在仕南的兄弟們都猜測楚師姐是不是在國外有男友，怨聲載道的時候，你居然在拯救人類于危難之中，酷斃了好嗎。

“然后發生什么了？”路明非滿眼星星。

楚紫航回想了一下，說，“我爆破了觀眾席，觀眾們和運動員四散而逃，在混亂中那只死侍露出了馬腳，他無法像其他人一樣逃向出入口，最后我把村雨插進了他的心臟。”

“師姐你真是勇毅絕倫！優秀地完成了任務，施耐德教授這不給你頒個獎嗎？”

楚紫航面無表情，“不，結尾是我后來寫了檢討，因為開普敦棒球場的觀眾席有55%被大火燒毀，最要緊的是有數萬人目睹了爆炸。”

心電儀上依舊是平穩的波折，像是電腦繪圖工具做出的標準曲線。

“呃，明白。”路明非赧然，“不能讓平民目睹這種奇怪事件，他們會做噩夢。英雄就是這樣啦，像蜘蛛俠啦超人啦都是這樣的，任勞任怨地做著一些偉大的事業。偶爾不會被理解，但總會有人記得他們的付出。”

“我不是英雄，只是不想再當個懦夫。”楚紫航眉眼閃過一抹灰色，“只要去行動就好，就算是結果是錯的，也遠好于逃避。”

路明非點點頭，捧著送來的海鮮炒飯開始慢慢吃，雖然外賣真的很難吃，米飯又干又澀，行動還沒什么進展，但這種酸澀的感覺反而令他感到內心充實，有種警察在小樹林苦蹲犯人的味道。

和以前在網吧里打星際的暑假比起來，執行部的日常顯然很不輕松很不愉快。但世界就是需要一批苦兮兮的人，犧牲自己來構筑一面墻，把危險和黑暗擋在墻后，歡笑留給墻內的人。

以前是墻內的人，可現在他已經站到了墻邊。照理來說早該慫了，但路明非心里有些賊賊的開心，這種生活不就是經常在課桌上做夢夢見的嗎？參加神秘的特工組織，為保護人類而戰，靠，無敵了！

楚紫航眼睛亮晶晶的，接著以她的聊天方式繼續這個話題，“心理學上有兩個名詞，‘行動偏差’和‘決策疲憊’。

進化心理學中，人類在面對緊急情況時，更傾向于采取行動而不是靜止，這是先祖的基因留存下來的習慣，因為它在進化中更有利于生存。

而當一個人連續做出大量決策后，其做出明智決策的能力會逐漸下降，這就是所謂‘決策的疲憊’。我經過慎重思考后，專門培養了危急時刻先行動再思考的習慣。”

這些生硬的詞鉆進耳朵里，路明非有些頭大。

“我說師姐，聽起來你是個學術派莽夫。”路明非說，“不過你說的理論很科學很棒，以前都沒人告訴我這種道理。”

“是啊，如果你追陳雯雯的時候能夠早點行動，也許就不是悲劇結局了。”楚紫航點了點頭。

“啊不是，怎么又開始鞭尸了。”路明非傻眼了。

門外的腳步聲踢踏作響，有人踩著雷聲而來，刻著紅十字圖案的榆木門被緩緩推開，私密的空間結構瓦解，路明非正閑聊得開心，來人的突入令他有些郁悶。

燈下站著一個長得像牛仔的中年醫生，日光曝曬過的臉微微泛紅，深棕色的頭發略微卷曲，稍顯凌亂，穿著黑色皮靴，手上抱著文件板，是個英俊的大叔。

就在昨天，胖子婦科醫生請假回家了，原因不明。

醫生掃了一眼孕婦床，嘴角微笑面露關切，“既然已經快生了，那就要早點休息不是嗎？”

路明非快步上前，用身體擋住了他銳利的視線。由于醫生實在是長得太有特色了，當他掏筆的時候，路明非總以為他會掏出一把左輪高喊“午時已到”。

房間狹小幽黑，醫生在板上寫寫畫畫的沙沙聲，路明非只能模糊地看到古銅色的臉。

“醫生，多多麻煩了，我們還是不想做檢查。”路明非說。

“哈哈哈，做什么檢查，不做！愛情這事不需要儀器和科學，生孩子也不需要。”醫師哈哈大笑。

楚紫航躺在床上，咬了一口蘋果，冷冷盯著那個自稱“醫生”的家伙，心中跳閃過各種數據。

“性別男/身高184~186cm/體重88kg/棕色頭發/歐美人/德克薩斯或堪薩斯口音？/灰色瞳孔.....”醫生無視了楚紫航的掃描，看了看快成一條直線的心電圖，咧嘴笑了笑，踩著輕快的步子，他推開畫著紅十字的木門，離開了待孕房。

房間重歸于寂靜，像是無聲的囚籠。

遠不如剛才舒適愜意，路明非從剛才就十分在意他的腳步聲，因為錯落的節奏讓他想起了時鐘的鐘擺，而時鐘是麻煩的東西，能將人從美夢拉回現實。

路明非坐到素白的病床邊，剛翻開游戲雜志的封面，一陣銳利的微風從側邊卷了過來，仿佛連他的臉頰都能割破，像是一柄鋒利的刀出鞘了，路明非扭頭看去，楚紫航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拿起平板開始敲打，手指素白修長，如白蝶飛舞。

高效的楚專員又回來了，在幽光中，那雙黃金瞳灼灼生輝，冰冷而璀璨。

“那個人有問題？”

“有。”楚紫航的回復簡短迅速，“你注意到他的鞋了沒？一般來說，醫生會穿專用醫療鞋，那是一種無繃帶的平底白鞋，大多是用抑菌材料制成。而考慮到這里是社區醫院，也許他會穿樂福鞋或者牛津鞋。”

路明非一驚，在腦中挖掘自己的記憶，模糊地記得醫生穿著一雙尖頭靴子，踩的地面踢踏作響。

“他穿著高筒牛仔靴！”路明非恍然大悟，拿雜志的手抖了一下，“而且鞋子上還有水漬，說明他是從室外回來的，如果是值班的醫生，有什么理由在暴雨天氣外出呢？”

“對。”

一個驚悚的想法冒出在路明非腦中，悄然抓住了他的心臟。

“難道他就是剖嬰案的元兇？”

“不是。”楚紫航的面無表情地打開吉他箱，“殺氣幾乎沒有，但他剛才站立的位置位于我們2.75米處，那是個臨界距離，如果我對他發動突然襲擊，需要兩步....這人遠比目標可怕的多。”

穿著孕婦裝的女孩撐著床邊，以一個極快的速度翻身下床，輕盈皎潔，隨后pad上傳來的監控畫面讓藍白身形停滯了瞬間，又緩緩躺回了床上，仿佛是一個睡眼朦朧，想回籠睡大覺的少女。

路明非抱著木劍，既是欣喜又是發愁。

布魯克林區的監控系統接入異常，但在兩天前楚紫航入侵了醫院的集成安防系統，獲得了醫院監控的介入渠道。

在灰色的監控中，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在傾斜的暴雨下快步，當他把帽檐取下來的瞬間，露出了臉，路明非見過他，是那位消瘦可見顴骨的中年男人，加文·斯科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