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路明非支支吾吾。

陳雯雯盯著他，眼里飄著一場蒙蒙春雨。

現在場景多么曖昧啊，漆黑無人的夜晚，孤男寡女在小船上，幾乎是肩靠著肩。粉色燈映照著兩人。

那個做夢經常夢見的姑娘就離自己不到20厘米，說著世界上最美好的話。

現在是2000只猴子，在路明非心上呱啦嘰里跳著霹靂舞，已經都快要擠不下了。

快答應啊，只要說一句‘當然接受咯’，立馬不就有女朋友了不是嗎？別再想楚紫航師姐了，明知道她和你絕沒有可能，珍惜眼前人才是理所應當吧。

路明非聯想《封神榜》里的紂王，紂王因為想得到世界上最美的女神，女媧姐姐，得罪了一大票神仙，最后導致了整個王朝的覆滅。

其實只要他安于現狀，有只妲己小狐貍就能快快樂樂過一生不是嗎？

呸呸呸，路明非心里暗罵自己，他怎么把陳雯雯比作妲己了。

“別亂，靜下來，越亂越錯。”楚紫航的聲音在他腦中浮現。

路明非想起師姐的話。師姐說心亂不好，戰斗中會被人乘虛而入。

前兩天的劍道課上，楚紫航還教會他一種特殊的呼吸法，據說是從太極拳里的吐納法。

“呼。”路明非閉眼，小腹起伏收縮，深深吐出一口氣。

不行呀，他還是很緊張，但也看清了一些事。

“其實你不喜歡我吧。”路明非笑笑，搖了搖頭。

陳雯雯愣神了，根本沒想到路明非會這樣說，他不是應該滿口歡喜的答應嗎?

自己身為女生，都做到這種程度了呀，難道我真的這么沒有魅力？連路明非都不喜歡我了？

“為什么？”陳雯雯眼簾低垂，眉間有些沮喪。

“因為喜歡一個人，不該是這樣的。”路明非踩著腳踏板，頭也不抬，

“喜歡一個人，心會動，會胡思亂想，手足無措。大晚上睡不著，渾身難受，滿腦子都是她，到了深夜時反復告訴自己不能再喜歡她了，不然人生就太敗犬了。但第二天還是會放下尊嚴，笑著給她打招呼。”

路明非舔了舔嘴唇，接著說，“不是因為需要而喜歡，單純只是心動，所以喜歡啦，無怨無悔的那種。”

一陣冷風灌進來，吹得路明非眼睛疼，眼角都有些癢了，想哭。

但他扭頭一看，陳雯雯已經開始小聲啜泣，幽幽的哭聲回蕩在船身。

“對不起...對不起。”陳雯雯抹著眼淚，秀發雜亂的搭在書本上。

“你剛才不是道過歉了嗎？”路明非嘆口氣，“別哭別哭，搞得人家以為我欺負你。”

“你說的對，其實我不喜歡你....不是不喜歡...但不是那種喜歡。”

“知道啦。”路明非笑了笑，眼神清晰明亮。

自己真傻，干嘛和她扯什么喜歡不喜歡，這種時候親上去不就贏了嘛。感情以后還可以慢慢培養。

都什么年代了，還玩傳統純愛這一套呢。

不過路明非從來就是個戀愛笨蛋啦，又或者....是因為另一個人。

路明非還有句話沒說，真正喜歡一個人時，心里只能裝得下一個了。

“謝謝你。”陳雯雯細聲細氣地說。

她抬起頭看路明非，雜亂的黑發下，藏著秀氣的臉龐，如果稍微打理下，一定也很好看。

而且他居然有如此一個......善良有趣的靈魂。

微風輕撫，蕩起陳雯雯的發梢，他們兩人沒有說話，仿佛回到了那些年的文學社。

蟬玩命地叫，屋外滿是灼眼的陽光，屋檐的陰影落在地面上如刀一般鋒利，路明非穿著白T和大褲衩，哼著歌，做著雜務，她就安靜地在課桌上看書。

陳雯雯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該多了解下路明非，也許就能喜歡上他了呢？

陳雯雯心撲通蹦了一下。

終究是要離別，路明非蹬著腳踏船，天鵝晃晃悠悠回到了岸邊。

“再見。”陳雯雯說。

“拜拜啦。”路明非揮了揮手。

公園里靜悄悄的，只有夏蟬玩命的鳴叫。月光下，香樟樹的影子雜亂交錯，排成一排，指引著游客回家的路。

“該死的趙孟華，神經病。”路明非踢著石子，憤憤不平，

“要高考了去表什么白。表白了又不負責，還把人家心態搞炸了。”

他在往回家的路上走，路燈已經完全熄滅，唯有薄霧一般的月光。公園地形崎嶇不平，路明非差點摔跟頭。

空氣越來越冷，越來越靜，蟬鳴和蚊蟲的聲音都消失了。

“哥哥。”

誰家小孩走丟了？路明非豎起耳朵仔細聽。

“哥哥。”空靈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一個男孩坐在樹枝上，晃著腿。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柔美而高貴。

可他的眼里卻透著絕世的孤獨和悲傷，一種本不該在他這個年齡出現的感情。

男孩穿著白色的方口小皮鞋，一身黑色的小西裝，戴著白色的絲綢領巾，一雙顏色淡淡的黃金瞳。

他在樹枝上，輕輕地蕩著身體，穩的像是在蕩秋千。

“小朋友，你走丟了？我可以帶你去找警察哥哥。”路明非說，“樹上不安全，快下來。”

“交換嗎？”男孩問。

“what？”路明非聽不懂。

“那就是不換了。”男孩笑笑，“也沒關系。”

一柄竹刀從天上落下來，砸到路明非腦袋上。

路明非不知道他是怎么藏起來的，明明剛才男孩手上什么都沒有。

“小鬼你別高空拋物啊，很痛的。”路明非捂著腦袋。

他撿起竹刀，揮舞了一下。

男孩搖搖頭，無聲地笑起來，好似嘲諷，又好似期待。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讓陳雯雯獨自走夜路。”

一股巨大的恐懼感涌來，掐住了路明非的心臟。

他剛才說什么？陳雯雯？這孩子認識陳雯雯？

路明非瞳孔放大，摩挲著手上的竹刀，各處細節都是那么熟悉，刀柄上歪歪扭扭刻著“洞爺湖”，這是路明非閑來無事用刀雕的，致敬銀魂。

“你究竟是誰？”路明非抬起頭，仔細盯著男孩。

難道他是劍道館的學生？可我好像沒見過他啊。

“我叫路鳴澤。”男孩輕聲說。

路鳴澤金黃色的瞳孔燃燒起來，仿佛一面映照著火焰的鏡子。

路明非腦袋感覺一陣眩暈，就像黑色的塑料膜套著他，讓他無法呼吸。

他驚叫一聲，突然睜眼。

眼前一切如常，雜亂交錯的樹木、筆直通往公園出口的道路、不斷鳴叫的夏蟬，還有天空中高懸的月弧。

只是路明非全身濕透，冷汗滲透了他的衣服。

是夢？白日夢？

路明非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發覺手上那柄竹刀還在，刀柄歪歪扭扭刻著“洞爺湖”。

他想起來路鳴澤消失之前的話，心里揣著某種不安，掉頭往回跑。

那是陳雯雯回家的方向，通往公園另一個出口。

路明非原路返回，繞過小湖泊，穿過雜草叢，沿直線一頭栽進樹林里。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樹林就像一個擇人而噬的扭曲迷宮。

某個角落，傳來男人們的低語、哄笑和扭打、撕扯的聲音。

路明非握緊了手上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