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女人盤坐在有四五米高的巨大冰塊之上,素白長裙遮住了瘦削的身體,纖細修長的四肢裸露在外,白皙的脖子上箍著一個約有一指寬的黑色項圈,與之相連接的是一個又粗又長的玄黑鐵鏈,一端連著她,另一端插進冰塊中消失不見。
她仿佛剛從沉睡中醒來,寒冰色的眸子看向周遭事物時皆是一種渾不在意的淡然。
“#%*^&?”女人用一種怪異的腔調朝他發話,那音色如高山上的雪水融化而成的涓涓溪流,雖不知其意但相當悅耳。
“你說什么?”一珩問。
女人停頓了片刻,再開口,已經學會了一珩的發音。
“抱歉,我已經很久沒和人類交談了,都快忘記你們的語言了。”
沒想到,對方冷若冰霜的外表下竟是如此地禮貌。但他也絲毫沒忘記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他僅僅是在風箏上和她對視了一眼,隨之而來的卻是因窒息而不慎墜落差點死掉。如果不是四火哥救了他,他現在應該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了。即便是現在,他在跟這個女人對話時,也一直在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跟我一起掉下來的那個男人在哪里?”
女人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伸出食指朝面前的空中一勾。她所在的巨大冰塊陡然變幻出了一段階梯,鋪在了他的面前。
意思很明顯了。一珩沒再發問,拾階而上。
就在這冰塊之上,有一處長方形的凹陷,寬約一米,長約兩米,深約一米。坑壁有淺淺的雕刻圖案,紋路清晰可見,是兩翼與兩翼相連,排列整齊的蝴蝶。這種蝴蝶圖案幾乎布滿了整個坑壁,異常精美,似是主人用來裝飾用的。
一珩心里一驚,四火哥說在他臉頰上捉到蝴蝶并非是玩鬧,竟是她搞的鬼!
此刻在這形似墓坑的坑內躺著的正是李燚。他兩手交握放于腹部,兩腿并直,雙眼緊閉,面色蒼白。任誰看了這場面都覺得自己該往里獻兩束菊花才合情合理。
“四火哥!嗚嗚嗚對不起我還是來晚了,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會死嗚嗚嗚嗚……”
一珩卸下了所有防備,趴在坑邊,痛哭流涕。
女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疑惑地看著他。
“你們人類見面都是這么打招呼的呀?確實跟我們不太一樣。不過,死又是什么意思?”
一珩一邊抹眼淚,一邊哽咽著回答:“死,就是他永遠也不可能再睜開眼睛看看我,和我說句話了。我要永遠失去他了。”
女人點點頭,表示理解了他的意思,然后又抿嘴一笑:“可是他并沒有死呀。”
一珩瞪大了眼睛,心中滿是疑問:“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凌空一揮手,兩把冰做成的椅子憑空出現在了冰面。
“說來話長。我們坐下來,你仔細聽好了,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可能會顛覆你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一珩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把背包放到椅子邊,然后坐了下來。
“我叫伊拉,來自一個常年冰凍的藍色星球———霍斯星球,它的名字用你們的語言翻譯過來,意思是“永不融化的冰雪”。我們星球上的人從一出生便擁有操控冰雪的能力。能力低微的,即便花費一生修煉,用盡全力,也只能夠將一杯水凝固成冰。而能力高強的,則是只憑心念一動,便能平地起高樓。在我們的星球上,能力越高的人往往越受人尊敬,位高權重。但是,這種能力和基因遺傳完全沒有關系。也就是說,平民的后代若能力突出亦可以當權執政。”
一珩看著正在說話的伊拉。她的聲音可以稱得上娓娓動聽,平緩的語速讓他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像在聽小時候他媽媽給他講睡前故事一樣入迷。
哦哦哦,她來自外星。這也不稀奇嘛,那個藍色大耳朵叫什么,史,史,哦,想起來了,史迪仔的,還有那個喜歡玫瑰的小王子,不都是外星人的設定嘛,這種題材的故事多了去了,不稀奇不稀奇。
一秒后,一珩終于反應過來。等等,你是說,我面前這個是真的?不是地球生物變異過來的?此時此刻,一珩只想立刻回家告訴他媽媽,這回不是做夢,真的有外星人!!!
而此時的伊拉并沒有注意到一珩正在上演內心戲,她在說話的時候并不會看一珩,而是一直盯著一個方向,似乎是在努力組織語言,盡量讓一珩能夠聽懂。
“我知道你心中的疑問。我也沒必要隱瞞你。我的能力是【幻象】,就是以冰的任何形式為介質,不論是冰,雪,水還是霜,霧,只要別人接觸到它,我都可以利用它制造幻象,干擾人的精神,將其帶入我主宰的幻境。”
一珩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是狠狠一震。這回可碰上大Boss了。之前碰到的那些異種,要么是體型龐大但智商感人的傻大個兒,要么就是有點智商但在壓倒性火力面前只會夾尾巴逃跑的窩囊廢。面前這個自稱外星人并且會超能力的漂亮女人,那簡直甩異種幾百條街啊!隊長快來救我!!!!!!急急急急急!!!!!
伊拉沒有理他,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這種精神系的能力十分強大,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它的存在給我帶來了許多麻煩。我也因此惹下禍端,大人們把我送進了一個叫“戒冰所”的地方,原話是“直至自愿承諾今后不再使用自身能力,方可出獄”。從那以后,我就一直待在牢房里。我不知道按你們的說法,那是地球的何年何月何日。我只知道,在那天,周圍的一切都在顫抖,大地訇然開裂。我的耳邊先是東西掉在一起的碎裂聲,周圍人恐懼的叫喊聲,小孩子的哭泣聲,然后就像是有人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聲音全都消失了,畫面停滯了一瞬,然后———”
伊拉停頓住,寒冰色的眼睛直直地注視著一珩,“我就出現在了這里。”
一珩不自覺屏住了呼吸。此時此刻,他又忍不住想再一次跑回家告訴他媽媽,這回不是做夢,真的有穿越時空這回事!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就意味著,很有可能時空已經發生了錯亂,或者扭曲。那么,既然她能穿越到這里,是不是意味著,我們也能穿越到別的星球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人類是不是就有救了!
“你是說,你是突然出現在這里的?沒有任何過程?”
“是的。”
“那你來到這里時,可有什么異象?”出發前,隊長提到這片森林形成早于二十三年前的“白耀”浩劫,一珩想從這個點來推斷伊拉降落這里的時間。如果伊拉看到的是存在生命體的森林,那降落時間應該早于二十三年,如果那時已經是寸草不生,則應該是浩劫來臨后。
伊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右手拇指輕輕捻著食指,來回摩挲,像是在翻找著記憶。
“白色的灰塵。”伊拉脫口而出,“我看到從大大的太陽上掉下來許多白色的灰塵。它們落在樹上,樹葉就都不見了,落在逃跑的動物身上,動物慢慢地也都不見了。”
是“白耀”浩劫!對二十三年前那場浩劫的描述,所有人都倒背如流。那是對末日異象近乎基因里的恐懼,一直到現在,仍然持續著。伊拉口中的“白色灰塵”,實際上是一種白色小蟲,這種白蟲狀如幼蠶,體型只有芝麻粒大小,全身劇毒,由于是第一次出現的物種,之前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大家總是“白蟲”、“白蟲”地叫,因此,它被科學家們命名為“白崇”,白崇觸碰過的植物都會枝葉腐敗,快速凋亡。而動物則是血肉腐爛,被白蟲蠶食,更有甚者,連尸骨都蕩然無存。
“為什么不走?我是說,為什么不離開這片森林?”
伊拉失笑,“你不會以為我脖子上的這根鎖鏈只是個擺設吧?”
“是戒冰所的人給你戴上的,為了防止你逃出牢房?”一珩想了一下,事發突然,伊拉直接帶著鎖鏈和牢房一起穿越到這里,也不是沒有可能。
伊拉搖搖頭,“起初我也以為是這樣的,很可惜,并不是。這根鎖鏈跟我在戒冰所里戴的那根從外表上看一模一樣,但它的作用卻是完全相反。戒冰所的鎖鏈可以抑制犯人的情緒波動,削弱犯人的能力,使犯人感到渾身乏力,昏昏欲睡。這樣可以防止一些犯人在所里不老實,惹是生非。但這根鎖鏈卻可以攪亂人的情緒,讓人暴躁易怒。而且,這根鎖鏈的另一端似乎穿透了這座“冰島”。我有試過把冰融化成水,這樣我就能逃脫出去,但是我的能力還是太微弱了,精神系的能力本來就不擅長物理控制,一直到現在,我也僅僅只是能改變一小部分冰的形態。”
這么說,這根鎖鏈是有人給伊拉換上的?那個人為什么要囚禁伊拉,他想要干什么?謎團真是越來越多了……一珩扶額。
當務之急,還是先照顧好自己的安危,小隊其他人生死未卜,如果自己死了,伊拉穿越時空的消息就沒有人能傳遞出去了,此事事關人類生死存亡,他將成為千古罪人。
“所以,森林里的迷霧是你制造的?”
“是。”
“那只冰蝶是你放的?”
“是。”
“我和四火哥在吃東西時摘下了面罩,就是在那時接觸了迷霧,中了你的【幻象】?”
“是。”
“可是這不對。”一珩反駁道。
“哪里不對?”
一珩緩緩說道:“邏輯不對。我們接觸迷霧在前,如果已經進入你的幻境,之后你又為什么放一次冰蝶讓我們再接觸一次?還是說,冰蝶有別的作用?我和四火哥在接觸完冰蝶后從那架風箏上掉落下來也是你安排的?”一珩一下子就找出了關鍵點。
“咳咳。”
伊拉站起身來,轉過去背著他,小聲嘀咕了一句聽不懂的語言,隨后又面色坦然地轉過身來,對他說:“你也知道,我還沒來得及好好修煉自己的能力就被抓進了戒冰所,后來到這里也是一直被囚禁著,每天研究鎖鏈和暴躁情緒對抗就已經很累了,我哪里還有機會提升能力?”
伊拉鋪墊了一大堆,終于說到正題上,“幻境里的事件發展也是依靠你們現實中的意念推動的,第一次入幻境后出現一架風箏帶你們走是源自于你這個四火哥的潛意識,或許他被困在迷霧里時有動過“要是有架風箏帶我們出去就好了”這種念頭,而我的意志則是“讓你們來見我。”二者互相抗衡,不相上下,所以我只好再放冰蝶接觸你們,加強一下我的幻境。結果沒想到,我的意志過于強烈,直接讓你看到了我,我一時沒控制好情緒,導致幻境出現波動,你才掉了下來。他為了救你也立刻跟了下來,不過你不用擔心,在幻境中受到的所有傷害都是精神傷害,所以在現實里,你和他還在原來的地方好好躺著。你和他所遭到的精神傷害我會幫你們都修補好,畢竟,傷害你們不是我的本意。”
好好好,我算是聽明白了。意思是你太菜了導致我們無辜受傷害。如果不是現在還在你的幻境里我就罵你了。長得漂亮又怎么著?不能慣著,該罵就得罵!
“好了,該說的我差不多說完了。你也該醒了。再不醒,我的那群小家伙們就快被你的其他同伴們打死了。”
一珩“騰”地一下站起來,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是隊長他們來救我了!我就說嘛!還得是我親愛的隊長!
“王一珩。”伊拉正色道,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話要說。
“怎么了?”
伊拉看著一珩清澈明亮的笑容,欲言又止。
“沒什么,你走吧。”伊拉輕輕打了個響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