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言言笑問：“吃飽了嗎？”

“飽了。”許輝點頭，然后一臉認真道：“我欠你一頓飯，回頭我請你。”

“不用，一頓早餐而已，不算什么。”

“我真有錢，你不用擔心我會生活困難。”

唐言言是一臉不相信，然后轉移了話題：“何健健要我們賠他的相機，保衛科昨晚肯定是偏心，我把這個事情跟我爸說了，我爸今天早上就去找系領導反映這個事情。”

“也就是說，我可以不用賠相機？”許輝賠得起相機，但他不會賠。

但是這個江湖，不是有理就能走遍天下。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

“就算要賠，請你放心，我們一起賠，不會讓你一個人賠。”

“你這么仗義，賠一臺相機好像也沒關系。”

“喂，請你不要認輸好不好？咱們必須跟邪惡勢力抗爭！”

“有你這樣的女戰士，一定能掃蕩一切黑暗，還世間一片光明！”

“許輝同志，請你正經一點，我們是在一起面對困難。”

唐言言看著對面的許輝，四目相對，忽然間都愣住了。

許輝挺納悶，很多年沒見了，跟唐言言的相處還是那么的自然。

“昨晚跟你說的事情，你想好沒？”

“什么事情？”唐言言呆呆地問。

“跟你們冶金實驗室的要點化學溶液的事情。”

“我昨晚跟我媽旁敲側擊的說了，我還是以我個人的名義說的，但是被我媽拒絕了。”

“你媽怎么說？”

“不管是濃硝酸、濃鹽酸，還是氰化物溶液，都是危險品。濃硝酸和濃鹽酸有很強的腐蝕性，沾到皮膚立刻就皮膚潰爛。氰化物更危險，吸入一點點就中毒。”

唐言言無奈的撇了撇嘴，“我媽肯定是不同意的。私自從實驗室拿走化學溶液，本身就違反規定。而且實驗室的化學溶液，采購多少，用多少，都是有嚴格記錄的。”

“沒別的辦法嗎？”

許輝嘆了口氣，看來是自己把問題想簡單了。

“從實驗室偷走化學溶液肯定是不行的，太危險了，我不會幫你的。”

“我花錢買行不？”

許輝見唐言言一雙眼睛呆呆的樣子，連忙又說：“我真有錢！”

“有錢也買不了，除非你有我們實驗室的采購單，加蓋公章，還有我媽簽名，然后去化工廠在沙城設立的辦事處，在那里就能買到化學溶液。”

“那好辦啊，咱們想辦法弄一張采購單好了！”

“怎么弄啊？”

“采購單在哪里？”

“在實驗室，實驗室最近就要采購一批化學溶液，采購單蓋了公章，我媽好像也簽字了。不過主要是氰化物溶液，不是你要的硝酸和鹽酸。”

“咱們去實驗室偷采購單，到時候改一下采購物品和數量好了。”

“喂！”

唐言言一雙圓溜溜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著許輝，既顯得很呆，又很警惕，生怕被人騙了。

“我們剛剛認識兩天，你就要讓我和你去偷東西！許輝同志，請你不要誤入歧途！”

“不叫偷，咱們去取采購單！”

“麻煩你不要偷換概念了。”

唐言言撇了撇嘴，有些生氣了，“我們雖然有一起面對敵人的革命友誼，但一起偷竊會讓我們的友誼開始墮落。”

“這怎么能是墮落？”

許輝義正言辭，“國家缺少黃金，缺少外匯。咱們取采購單，是為了提煉黃金，響應國家的號召！咱們的想法是多么的純粹，目的是如此的光輝！”

“你響應國家號召，不一定非要那么麻煩，你可以找那種大塊的黃金，不用化學溶液提煉。”

“我是有這種想法的，狗頭金也是我所期待的。不過目前為止……”

“你什么時候去找黃金，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體驗這種活動。”

“野外淘金，很危險的，也很辛苦。”

“我喜歡冒險！”

別看唐言言柔柔弱弱客客氣氣的，骨子里充滿了冒險精神。

人都有兩面性，一個表面，一個里面。

“以后再說，我現在只想買到化學溶液。”

“對不起，這種事情我不能幫你。”

“喂！”

許輝抬起手臂，露出胳膊幾個破爛縫補的地方，擺出可憐無助的樣子。

“我這么窮了，只是想淘金，改變一點我的生活。我家還有父母、弟弟妹妹，每天只能吃玉米面和高粱面。你在學校里，每天吃饅頭、大米，你不會知道，高粱面吃多了大便干結，甚至只能用手扣！”

“……”

唐言言皺眉。

窮歸窮，你的窮怎么還泛著惡心呢？

別人的窮都是無色無味的。

你的窮仿佛冒著熱氣，臭氣熏天！

“好吧，我這種人活該一輩子窮死，沒有人愿意幫助我們這種窮人！”

許輝轉身，不帶走一片云彩，“我走了，這兩天，打擾了，抱歉，我就不該出現在你的世界里。”

唐言言瞧著許輝義無反顧轉身離去的背影，終于于心不忍，“喂！”

“干嘛？”許輝頓住，但沒有回頭。

“只是要一張采購單嗎？”

“要不然呢？”

唐言言看向許輝的背影，視線總是被他屁股上兩個碩大的補丁給吸引，總忍不住看兩眼。

“只有這一次！”

“什么？”

“我只幫你這一次！”

“你還是那么善良。”許輝終于回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既然你給我發好人卡，那我就給你發善良卡。

“我幫你偷東西唉！”唐言言終究還是心里矛盾。

“什么時候行動？”

“現在白天，實驗室肯定有人。等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就行動。”

“一切行動，聽言言指揮！”

“晚上我拿走我媽的鑰匙，我知道采購單在哪里，到時候直接進去拿好了。”

“那現在干嘛去？”

“我去上課哦。”

“我呢？”

“你為什么不上課？”

唐言言瞪著烏溜溜的眼珠子，散發出好奇之光，“你這人真的好奇怪，考上大學，居然沒有來報到！你跟學校正在找的那個學生很像，不會是你吧？”

她的目光再次被許輝身上的補丁所吸引，“肯定不是你！”

“上課沒意思。”

“上大學每個月有30斤糧票，還有17塊錢的補助，夠你每天早上吃饅頭或者包子了，不用天天吃玉米面和高粱粉。”

“上大學，只能改善我一個人的生活。我努力淘金，能改善一家人的生活。”許輝這一刻笑得既陽光又淳樸。

唐言言似乎理解了一點許輝的想法，笑著露出兩個小酒窩，“晚上，在和平樓匯合。”

說罷，她前往教室上課。

許輝覺得無事可做，于是決定前往宿舍樓，路過觀云池、圖書館，來到了熟悉的207宿舍。

八人間的宿舍，四張上下鋪的鐵床，中間擺一張桌子，桌上整齊擺放鋁質餐盒、搪瓷水杯、書本等。

窗戶撐開，窗外就是一株松樹，只要有風，松樹會發出沙沙聲，顯得校園更加寧靜。

宿舍內有五個人，或是坐在椅子上看書，或是半躺在床上看書。

“老張！”

許輝直接走進去，朝靠門的躺在床上看小說的青年踢了一腳。

老張叫張震月，一臉絡腮胡，26歲了，畢業后分配到一家礦企，最終混到了礦長的位置，算是成就比較高的。

張震月放下手里的《礦床學》，抬頭看了許輝一眼，很納悶。

從對方熟絡的動作來看，像是老朋友，但是他實在記不起來這人的名字。

“你好。”他連忙站起來。

“老陳，老李，老葉！”

許輝最后走到宿舍最里面，窗口一名中分發型的青年手里叼著一根煙，手里捧一本英語書。

仔細看了抽煙青年一眼，他驚訝不已，“老方！”

方朗，宿舍八人，唯一大學畢業后保研，后來進了化學研究所，可惜四十歲不到，肺癌晚期英年早逝。

大學那會兒，他就已經是一天兩包煙。

“少抽點煙！”許輝提醒。

方朗朝窗外吐出一口煙霧，抬頭疑惑道：“你是哪位？”

宿舍內其他同學也都非常詫異，面面相覷，互相詢問，但都說不認識這人。

“我叫許輝。”

許輝指了指門口下鋪仍舊空缺的床位，“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應該睡在這個位置。”

“哦！”

張震月立即爽朗的笑道：“你就是咱們班唯一沒來報到的學生！”

忽然之間，大家就變得一點都不生分了。

“我叫許輝，很高興認識大家！”

大家熱烈的聊了起來，先是詢問許輝不來學校報到的原因，然后又聊到了學校的課程和生活。

去打水的陸定西和去圖書館的吳崖也回來了。

宿舍把人，時隔數十年，終于又相聚。

彼此之間，仿佛沒有任何隔閡。

“那我們以后就叫你老許！”

“老方這人，你看斯斯文文，其實是個煙鬼，一根接一根，我看著都受不了！”

“老張現在是班長，你知道吧？”

“你知道下午地質學課程的老師是誰？系主任，在咱們國內算是比較有名的地質學家了，而且六十多歲，還給我們上課！”

“大課坐后面容易犯困睡覺，想好好學習，還是得坐前排。”

……

張震月搭著許輝的肩膀，“老許，現在過了入學時間，要不明年繼續參加高考，以你的能力，肯定還能考上咱們學校！”

“我現在就想安心淘金，賺錢養家。”許輝坦誠道。

“你目光短淺了。”張震月直言道：“淘金不是長久之計，還是要上大學，將來分配工作，一輩子都不用愁。”

“有工作，你才能成為工人、干部！除了老方和老吳，你跟我們其他五個人一樣，都是從農村來的，如果不上大小，就永遠是農民！”

“你以后跟我們就不一樣了。”

“我們還是替你可惜。”

往大了說，許輝和他們將來就不是一個階級了。

“聊了半天，馬上午飯，許輝，走，你大老遠從老家過來，我們請你吃飯！”張震月提議，“咱們一人湊一點飯票，請許輝吃一頓好的！”

“我請你們好了！”

許輝連忙提議，“咱們去飯店，我出錢。不過我沒有糧票，得你們湊點糧票。”

他知道宿舍八個人，隔一段時間也會湊點錢和糧票聚餐一次。

“也好！”張震月當即欣然答應，“正好咱們宿舍幾個人，從開學到現在，也沒好好聚一餐。去學院餐廳吧。許輝，也不要你破費，咱們一人湊一點錢和糧票，你就免了。”

“還是我出錢吧。”許輝繼續提議。

“你就盡管吃！”

“你來一趟，肯定讓你體驗一下大學的美好！”

“不要跟我們客氣。”

他們看到了許輝身上的窮困潦倒。

七個人七嘴八舌，很快把許輝的想法給淹沒了。

八個人點了三菜一湯，一個魚香肉絲，一個麻婆豆腐，一個炒白菜，還有一個蛋湯，配上白花花的米飯。

有肉有菜，還有大米飯。

這樣的餐食，屬于是非常奢侈的一餐了。

下午的時候，他們都有課，都去上課了。

許輝實在無處可去，于是跟著他們去上《普通地質學》課程。

他們去得早，直接就坐在了一二排。

課程老師正是系主任梁先達，有時候手微微發抖，但是用粉筆在黑板上書寫，卻是字正腔圓。

開學將近兩個月，課程已經完成了差不多一半，今天已經講到第十一章的重力地質作用。

課程進行到末尾，按照慣例進行點名回答問題的環節。

老師一眼就瞄準了許輝，“這位同學，來，你來回答一個問題，答案老師剛剛講過。”

“我？”許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七位室友，全都一臉驚訝的看向許輝。

大教室，好幾個班，一百多號人一起上課。

老師偏偏就第一個點中了許輝這個無聊來蹭課的農民！

這下完蛋了！

許輝猶豫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

梁先達先問道：“叫什么名字？”

“我……許輝。”

“許輝。”

梁先達微微點頭，直接問道：“剛才老師說過，重力地質作用主要有四種類型，其中一類是流動作用，主要表現形式是泥石。咱們湘省有很多山區，泥石流在山區是一種非常常見的自然災害。”

“那么，你說一下，泥石流形成有哪三個基本條件？”

“泥石流……”許輝腦子停頓了一下。

剛剛根本沒聽講，思想已經神游天外。

忽然間考基礎知識，難度不大，但也是記憶模糊了。

周圍幾名室友擠眉弄眼，也有低聲幫忙提醒的，只是站在前排，也不敢說太大聲，說小聲了自己人根本聽不清。

許輝場外求助失敗，只得抬起頭，憑直覺回答道：“泥石流形成的基本條件，泥土、巖石松散，雨量大，巖石泥土吸飽水，還有山坡陡峭。”

“基本回答正確。”

梁先達還算滿意，“請坐。下次來上課，記得帶課本。”

許輝終于反應過來，自己面前空空如也，課本沒帶，筆記本也沒有，甚至連筆也沒有。

難怪被老師第一個點名。

梁先達低頭在學生名單上翻找，怎么也找不到許輝的名字，“你是幾班？”

“額……”許輝看了眼旁邊的室友，“3班。”

“3班，許輝？”梁先達又對了一遍，抬頭還是納悶，“沒找到你的名字，是不是打印漏了？下次補上。下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