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師！”黃得功見史可法猶豫思考了這么長時間，竟然還是不允，禁不住急道：“黃某可是一心為國呀！您若顧忌黃某將來一家獨大，又成朝廷禍患，大可現在就奪了黃某的兵權，黃某絕無二話！”

史可法道：“第一，你有十足的把握能滅掉高杰嗎？”

黃得功堅定道：“能！”

史可法又道：“第二，陛下不許又怎么辦？老夫若去職，朝廷十二道金牌召不召得回你？”

黃得功語氣一滯，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當今圣上是何模樣他早就看清楚了，確實不能指望他為自己撐腰。

史可法望了一眼廳堂中侍候的其他人道：“都出去，把門關上?！?

待二人的隨從全部出去之后，史可法才站起身長嘆一口氣道：“有些話雖然夠殺頭的，但老夫同靖南侯你卻是說得?！?

“當初先帝噩耗傳來，太子和三王又不知所蹤，因國家不可一日無君，老夫又忝列為兵部尚書，在冊立的事情上說話還是有人聽的?！?

黃得功聽他開口竟是要說起忌諱之事，連忙站起身道：“督師……”

史可法卻是抬手壓了壓道：“讓老夫說，事到如今老夫不吐不快?！?

黃得功只得又坐回去。

史可法又道：“但老夫當時鬼迷心竅，竟落入門戶之見，明明該擁立當今圣上，卻反倒在福、潞之間猶疑不定。”

黃得功輕聲道：“黃某當初只是認為神宗在位四十八年，德澤猶系人心，不該舍孫立侄，按倫序當立陛下……”

史可法嘆口氣道：“唉，立親立賢不過是個名頭罷了，當今圣上雖……雖不是雄才大略之輩，但那潞王卻未必是真賢。錢謙益、高宏圖等人從中反復阻撓，說到底不過因為陛下是福藩而已?！?

“福藩，妖書、廷擊、移宮，三案哪個不是圍繞福藩而起的？自神宗時起，多少忠義之士前仆后繼，方將鄭氏欲立福王為太子的亂國之謀化為泡影，彼時再立福藩，豈不是，豈不是……”

黃得功道：“黃某覺得，為人臣子盡忠而已，無需考慮這許多?！?

史可法呵呵一笑道：“所以說，還是武將心思純真，認準了便一往無前，老夫當初要是有靖南侯這樣的心性就好了！”

“事情放在老夫身上，便又要想陛下賢否？御極后會重翻舊案否？朝堂上的忠義之士會因門戶被清洗否？朝堂穩否？”

“千絲萬縷匯在一起，老夫就瞻前顧后，無所適從了。最后，竟想到個要立同是神宗子孫的桂藩的折中之策，還給馬瑤草寫了陛下‘七不可立’的書信，呵呵。”

黃得功驚訝道：“果真有書信這事兒？怪不得督師德高望重卻不在中樞輔政，反過江督師來了！”

史可法笑著擺擺手：“這是老夫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說完這句他的臉色忽然愁苦起來，長嘆一聲道：“只是因此壞了國事，卻是老夫當初萬萬始料不及的。”

“陛下懼不得立，便聯絡鳳陽守備太監盧九德從中牽線，乞援于武將，將高杰、劉良佐、劉澤清還有你靖南侯攏在一起，又有改弦易轍的馬瑤草相助，雖順利登基御極，卻使得高杰等人以流竄敗軍的身份無功受封，自此武將跋扈，截餉自支，文武交訌，比起以往的黨爭還要更甚，高杰等視朝廷為傀儡，儼然一方藩鎮，朝廷既太阿倒持徒有虛名，更是談不上進取，我這個督師除了你這個忠肝義膽的黃闖子尚賣幾分薄面之外，莫說是兵強馬壯的高杰了，劉良佐、劉澤清之輩能指揮得動否？”

黃得功不安道：“督師，黃某當初并無這個心思，黃某當初沒想這么多……”

史可法嘆息道：“老夫若是認為你靖南侯也有割據稱雄的意思，又怎么會在你面前說這些？”

“只是禍根已種，高杰跋扈，即使朝廷有嚴令，他也定然不會束手就擒的，一旦開戰，淮北便不再是江南的藩籬，而是戰亂燎原的火種，老夫不得圣眷，亦無法給你有力支撐，你當真能夠以一當三，迅速平定高杰、劉良佐、劉澤清之輩嗎？”

“馬瑤草等人控遏朝堂，其人得過且過，只愿下面一團和氣自己好安享富貴，他們管不得高杰，還管不住你赤膽忠心的黃闖子嗎？君子欺之以方??！”

“打蛇不死三分罪，你與高杰結下死仇，今后這淮北便再無寧日了，還如何做南京的屏障？”

黃得功恨恨地一拍茶幾咬牙道：“此人早晚是朝廷心腹大患，偏偏還要忍著他！”

史可法也坐下，二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黃得功的胸膛還因為氣憤而上下起伏。

堂中安靜了好一會兒之后，史可法才突然開口道：“高杰已經答應老夫，兩個月內便會率軍北上收復中原失地了?！?

黃得功有些驚訝地轉過頭：“他舍得這安穩繁華之地？”

史可法道：“流賊西退，中原空虛，對他而言未必不是擴張地盤，增強實力的機會，所以他答應了?！?

黃得功道：“那黃某也要率軍北上！”

“不可，聯虜平寇之策尚未能成，東虜南下的可能尚在，你靖南侯要留在淮北以為江南屏障?！?

黃得功急道：“督師，倘若黃某不跟著去，即使以后中原收復了那也不是朝廷之地了！”

史可法嘆息一口氣道：“那也是以后的事兒了，至少淮北能夠安穩了?！?

“為今之計只有先保住江南，收服劉良佐、劉澤清以穩定淮北，再靜待天時了?！?

黃得功無可奈何地長嘆了一口氣。

一番深談結束之后，史可法竟連留宴的時間都沒有，帶上侍從護衛騎馬離去。

黃得功在營門口目送他離去，直到完全看不見身影，仍然默然不動。

許久之后，黃得功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史督師什么都好，清廉，勤勉，正派，就是總想著處處應付，八方妥帖，最后恐怕終歸是要落個事與愿違的結果吧。

這時候，親兵隊長上前道：“侯爺，晚宴的事情已經告知了趙林公子，您這邊什么時候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