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林的印象里，黃得功是南明弘光朝屈指可數的猛將。

此人雖也為江北四鎮之一，卻很有忠義之心，不似高杰這樣飛揚跋扈，也不像劉澤清、劉良佐那樣首鼠兩端。

后來南京城破，弘光帝南下被亂兵阻攔無處可逃只得拐向黃得功在蕪湖的軍營，黃得功雖然深怨朱由崧膽小怕死白白放棄金陵堅城不守，卻依然忠心護主，力竭自刎而死。

江北四鎮里，高杰是農民軍降將，麾下兵將狠辣，平日里多靠劫掠保持士氣。劉澤清、劉良佐則純屬投機小人，眼看北地淪陷一路收拾殘兵敗卒撤到江北，又在太監盧九德的穿針引線之下表態擁立了弘光帝，竟然也成了一方藩鎮。

而黃得功卻是實打實的功勛，從遼東經略熊廷弼的親兵開始，一步步積功做到游擊將軍，后在同農民軍作戰中又戰功卓著升總兵銜，其中兇名遠播的巨寇革里眼就是被他擊敗而不得已投降的。

即使是聲望同李自成并稱的張獻忠也曾被他在石牌打得大敗。

黃得功為人粗獷，作戰勇猛，不顧生死，即使后來身居高位，每戰仍奮勇爭先，被人稱為黃闖子。

他雖然沒有什么文化，忠義卻是出于天性，尤為可貴的是在明末這種賊梳兵篦的環境下，他麾下士兵卻是紀律嚴明，非但不侵擾百姓，即使是俘虜農民軍士兵也多是收繳武器后放歸家里。

這相比較與那些打不過農民軍便殺良冒功也要多上報些許首級的其他將領來說，是何等可貴。

因此，粗通歷史的趙林對其更是贊賞。

只是不明白，為何在這個時空里，他會陷入如此絕境。

自己明明記得黃得功不是死在此處啊？

趙林面無表情地盯著戰場，一時竟看不出黃得功還有逃出升天的可能。

戰場中，黃得功忽然仰天怒吼一聲道：“胡茂楨！某乃朝廷大將，大敵當前，高杰禍起蕭墻，不怕朝廷降罪嗎！”

另一方原來并不是高杰親自領兵，只是他手下的一個副將胡茂楨。

對方聽到黃得功的質問后不以為意反而是哈哈大笑道：“朝廷降罪？當今天子都是我家伯爺立的，哪個敢向伯爺問罪！”

“倒是你黃得功，好好的廬州不駐扎，非要聽信史可法的讒言跑到儀征來搶我家伯爺揚州一片的地盤，你不仁在先，就不要怪我家伯爺不義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有他高杰的地盤！”

胡茂楨呵呵一笑道：“調子喊得老天高，又有哪個理你？咱們今天就正大光明地將你這堂堂侯爺給宰了，看哪個命硬的敢說伯爺的不是！給我上！”

“哪個殺了黃闖子，連升五級，賞銀一千兩！”

黃得功暴喝道：“看誰先死！”

喝罷，他一振韁繩就要往前沖殺，他身邊的親兵隊長連忙伸出滿是血污的右手拉住，帶著哭腔道：“侯爺，真的不能再耽擱了！”

黃得功怒道：“撒開！你莫非是怕死嗎？”

那親兵隊長哭道：“卑職不怕死，就怕死的無用！”

“只要侯爺能夠殺出去，兄弟們全死了也甘心，侯爺不走，將來沒人給咱們報仇，大家死不瞑目！”

黃得功一把拍開親兵的手腕，大聲道：“你們不怕死，本侯更不怕！臨陣脫逃，咱黃闖子哪怕對著李自成時也沒有過，更何況是胡茂楨這些丑類！”

話音未落，黃得功一拍馬股，揮舞著手中的鐵鞭重又威風凜凜地殺進敵人的陣中，高杰部下倒也悍勇，一連幾個被鐵鞭抽爆了腦袋，其他人卻是任憑腦漿濺在他們臉上，絲毫不退。

黃得功的親兵隊長見狀只得朝著身后大喊一聲道：“兄弟們撐住，一定留住后路，別讓他們堵死了！”

話音未落，他也縱馬跟上，大刀揮舞牢牢護住黃得功的一邊。

兩邊的士兵重又陷入慘烈的廝殺。

慘嚎聲咒罵聲不絕于耳。

趙林沉默地看著下面戰場上的廝殺，眉頭緊鎖。

這樣的虎狼之兵都能被闖軍一路攆到南直隸，一鼓擊潰李自成精銳的清軍又會到底強到什么程度？

當初不應該急著離開畿輔的，好歹看一看清軍的模樣才是。

他偏頭看向其他三人，見他們也都趴在那里緊緊盯著下面的戰場，一動不動。

趙林道：“看著形勢，黃得功必敗嗎？”

隋昂甕聲道：“必敗的，公子。”

白忠禮更是道：“何止是敗，恐怕命都要丟在這里。”

隋昂不以為然道：“黃得功的親兵也很用命，現在口子還沒完全扎死，只是薄薄的一層，只要合力突圍，出去之后其他人回頭斷后，黃得功馬快的話還是可以逃脫的。”

那他肯定是逃了……趙林心想。

不過這回既然讓自己遇上了，他便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借此吃一波福利。

趙林聽著二人的議論忽然道：“依我看還有贏的可能。”

白忠禮、聞言俱是吃驚地望過來，就連吳廣德這個從未見過如此慘烈戰場的人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趙林伸頭點了點下面的戰場道：“你們看高杰那方的主將，不在陣中而在陣后，只要殺了他，高杰軍必亂，黃得功便可反敗為勝。”

白忠禮搖頭道：“可是前面陣厚，黃得功都沖幾次了也殺不過來，高杰軍那主將似乎安如泰山。”

趙林語氣平淡道：“黃得功不能，我們可以。”

三人聞言齊齊轉頭看向趙林，目光驚愕仿佛是在看一個瘋子。

吳廣德直接呆住，白忠禮也是結結巴巴道：“公，公子，咱們就三個人，又都沒甲，恐怕，恐怕還未過去就被戳成刺猬了……”

隋昂聞言又仔細看了一下戰場，眼里若有所思，一會兒之后才又緩緩搖頭。

太瘋狂了，殿下的想法實在是太瘋狂了！

且不說吳廣德只是個湊數的，殿下更不可能親身犯險，單靠自己和白忠禮兩人，能否悄無聲息地摸過去尚且難說，在上百人精銳甲兵的眼皮底下殺了對方主將更是天方夜譚！

此事絕無成功的可能！

“我要救黃得功。”趙林語氣平淡卻是分外堅決：“有此人相助的話，我們今后在南邊立足會事半功倍。”

“公子，這太冒險了，如果您實在想救他，不如等到對方將他擒住之后，夜里趁他們扎營再救。我看對方雖然說的兇狠，可黃得功畢竟是國侯，高杰又沒造反，怎么可能真的將他殺了？不過是想拿住換些好處罷了。”

趙林搖頭：“他們即使不殺黃得功，也未必就會在野外扎營，換作是我，肯定要連夜送到軍營請功的。”

“況且他們人數好幾百，不趁此時混亂下手，我們幾人難有機會。”

“可是，公子……”

“我意已決，你們不要再說了，附耳過來聽我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