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戰場的指揮權交給高第之后，吳三桂帶著一隊家丁騎馬沖過混亂的關門，直往歡喜嶺狂奔而去。

清軍的營地旁旌旗招展，鎧甲映光。

四面八方，整齊的兵仗下分別是穿著同一種顏色鎧甲的雄壯士兵。

吳三桂一邊奔馳，一邊粗粗看去，人頭攢動，隊列齊整，竟然不下七八萬人。

韃主這是空國而來了，怪不得他看不上本帥那些豈唯財帛，將裂地以酬的話。

區區金帛和關外寸地，已經滿足不了他們的胃口了。

想到這里，吳三桂一邊繼續從雄壯的清兵隊列邊緣縱馬奔馳，一邊摘下頭頂的頭盔露出光禿禿新剮的腦袋，高聲叫道：“臣率眾來歸，懇請大清皇帝和攝政王入關剿賊，蕩平丑類，鼎定天下，救吾民于水火！”

……

山海關外的一片石戰場上，劉宗敏親領大軍直沖關遼軍的中央防線。

他一刀斬斷一個關遼軍把總脖頸，將刀高高揚起道：“吳軍老巢被毫侯抄了，他們馬上就敗了，將俺的大旗繼續往前打！讓所有兄弟都往前沖！殺啊！”

他麾下的大順軍將士苦戰了兩天一夜，終于看到了贏的希望，紛紛吶喊著跟隨主帥沖鋒。

關遼軍的防御空間已經被壓得越來越小，偌大的戰場上各處都有丟下兵器跪地投降的士兵。

高第帶著家丁不停地彈壓，仍舊不能阻止防線開始一點點的崩塌。

就在大順軍驅趕著敗軍即將席卷關遼軍整個防線的時候，戰場上忽然刮起大風，狂風卷過之處飛砂走石，落在雙方將士們的頭盔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連劉宗敏都忍不住瞇了瞇眼。

后方的望臺上忽然又響起急促的戰鼓聲。

劉宗敏心底一沉，他皺著眉頭往右翼看去，只見黑壓壓的一片騎兵是在地平線上突然出現，徑直朝著戰場奔來。

劉宗敏大吃一驚，他雙腳一用力自馬鞍上站起身，瞪大眼睛看著遠處。

只是這一會兒，對方已經又奔近許多，一隊隊裝備精良、氣質兇悍的披甲騎兵，胳膊底下夾著近兩丈長的鐵槍，呼嘯著徑直朝著大順軍寬廣陣線的薄弱之處奔來。

“這天下竟然還有比遼軍還俊的騎兵！”

劉宗敏一邊感嘆一邊劈手奪過身邊旗號手的旗幟，轉身朝著望臺上的傳令兵親自打出了一套復雜的旗語。

望臺上的傳令兵接到號令，毫不耽擱，立刻將劉宗敏的號令用旗語的方式打到戰場各處。

大順軍激戰之中，竟然也能迅速轉換陣列，越來越多的方陣開始朝著那隊騎兵當面的薄弱防線填充過去。

緊張關頭，一息一秒都顯得彌足珍貴。

劉宗敏打著馬向陣后迅速退去，越來越多的部隊開始脫離與關遼軍接觸，向著他的大旗方向匯聚過來。

己方將士的反應速度超過了劉宗敏的預期，只是這一會兒，他就又集中了一批為數不少的精銳在自己身邊。

“是韃兵嗎？讓俺老劉看看，你們到底是有多大能耐，能把洪承疇的老秦軍也打得全軍覆沒。”

“來吧，來吧！”

萬馬奔騰，飛矢如蝗！

一股龐大的洪流轟然一聲撞進了大順軍的方陣里。

劉宗敏倉促拼湊出的防線，立馬就塌陷下去偌大的一塊兒。

兩軍相接處，到處都是橫飛的斷肢殘臂。

望臺上戰鼓隆隆，紅了眼的大順軍將士勇敢地朝著窟窿里填補殺去。

金戈交鳴，清軍入場只是這一會兒，戰場的燦烈就遠遠超出了前面一整天的戰斗。

兩個方興未艾的軍事集團，甫一交手，便是驚天動地的生死大戰！

清軍入場之后，關遼軍那邊壓力大減，許多摸不著頭腦的士兵都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他們平日里兩個最可恨的敵人怎么忽然打在了一起。

“高帥，闖賊和建奴打起來了，咱們幫哪個？”

高第一夾馬腹，徑直往雙方的戰陣里沖，大叫道：“殺闖賊，復京師，為先帝報仇呀！”

被壓著打了兩天一夜的關遼兵見狀也齊齊吶喊一聲，又朝著當面的大順軍沖殺過去。

再也沒有什么隊列，再也沒有什么配合，一望無際的戰場上到處都是混戰。

毫侯李過收到一路傳來的旗語后，帶著麾下士兵拼命狂奔。瞬間大變的戰場形勢，已經不足以再給他充足的時間讓他慢悠悠的帶兵順著輔城的通道將防御空虛的關城全部拿下了。

他們其實并非沒有預料過清韃要趁機漁利，早在陜西的時候，李自成就收到過皇太極相約共擊大明的親筆信。

李自成沒有理會，但心中也暗暗埋下了防備清韃趁亂入關劫掠的心思。

只是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清韃不是借機搶掠敲詐，竟然是空國而來！

想不到我大順與他們無冤無仇，清韃竟有如此胃口！

更為讓他難以置信的是，明朝和清韃打了幾十年，血深似海，吳三桂竟會打開關門與其合兵一家！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勸陛下不要將袁宗第派到兩湖去防左良玉！

一想到大順的百萬大軍都分布在全國各處，京畿之地只有今天這戰場上的十來萬兵馬，倘若戰敗，后果不堪設想！

李來亨此時也陪在李過身邊，他忽然想起那逆太子當初對他說過的話，大聲道：“爹！讓那逆太子說中了！吳三桂真的引清韃入關了！”

“逼反吳三桂，清韃入關，件件都讓他說中了！”

“此人有神鬼莫測之能，絕不是陛下軍帳里那個草包能比的，兒子可能真的抓錯人了！”

李過大聲道：“把這些話爛在肚子里，以后萬莫再說！”

他有馬不騎也只是跟著士兵們奔跑，以便到達戰場時能夠切身感受到士兵們還剩多少體力。

“你不要跟著我了，帶上兩百人，速去陛下身邊護衛！”

“萬一敗了，務必要保陛下周全！”

李來亨答應一聲，翻身上馬招呼人就走，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有一股銀白色的細流從清韃重兵之中分流出去，徑直往劉宗敏的大纛處攻去，那隊穿著白色鎧甲的韃兵人數雖少竟是所向披靡，劉宗敏那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們殺到了跟前。

緊接著，李來亨就看到劉宗敏那桿高舉著不退的大纛轟然倒了下去。

那里明明有大順軍最為精銳的護纛營……

他目瞪口呆地望著前方，大纛倒下之后，己方的陣列已肉眼看見的速度坍塌下去。

越來越多勇敢無謂的兄弟們，開始轉身逃跑，將自己的后背留給了張弓搭箭的清韃。

后方，立馬高崗上的李自成眼見大勢已去，急忙用皇帝號令命各部撤退。

他在護衛的簇擁下臉色鐵青地駕馬走下高崗，一拍馬鞭急往西南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