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臘月悄然而至。
伶仃孤城,飛雪飄絮,銀裝素裹,卻無半點喧鬧,沒有絲毫年味。
六十年來,日夜守城,與世隔絕,身陷絕境。
城中百姓和安西軍早就無心過年。
唯有年關那一天,若是沒有蠻夷攻城,大家才會稍稍放松,聚在一起喝個酒吃個飯。
遙望中原,遙望長安,閑聊從白頭軍流傳下來的趣事。
距離年關不到一個月,大家對于過年并無期待。
因為他們不知道還能不能過年呢!
按照往常的習慣,蠻夷下一次攻城,很快就要來了。
松懈幾天的少年安西軍已經收心,回歸刻苦修煉的狀態。
他們明白,下次攻城的蠻夷部隊必定更加龐大,實力更強。
上次是一品宗師率軍攻城,這次必定是一品以上的強者。
金剛境或者指玄境?
甚至是天象強者?
少年安西軍只是知道境界名稱,至于到底有多強,根本沒有概念。
哪怕北望哥有獨戰萬軍之勇,也不能憑借一己之力,守護孤城,庇護他們了。
他們需要站出來,為北望哥減輕負擔。
唯有如此,才有機會守住孤城。
烏云密布,不見天光。
陳北望在出城之前,迎著飄零雪花,穿過積雪堆積的街道,來到廣場,仰望靈樹。
靈樹不愧是天地靈物,脫離凡俗范疇,自身蘊含天地靈力。
哪怕寒冬臘月,寒風璀璨,枝葉不曾泛黃凋零,終年枝繁葉茂,綠意盎然。
而且,靈樹上的靈果并沒有停止成熟。
盡管雪花飛舞,但卻不能在靈樹之上裹上銀裝。
大部分雪花臨近靈樹,就會被絲絲靈力蕩漾開來。
只有很少一部分雪花化作露水,滋養靈樹。
陳北望凌空飛掠,來到接近樹冠的附近,伸手摘下一枚已經成熟的血色靈果。
陳北望將靈果拿在手中,微微運轉真元包裹,防止精華溢散,然后便穿過廣場,去往百米外的一處宅子。
這是歸正忠家的宅子。
如今,只剩歸嫂一人守著。
高墻聳立,綠瓦覆頂,斑駁大門依舊不失氣派。
宅子很大,有著寬敞的庭院,廳堂獨立,六間廂房。
庭院當中,一株老樹被雪層壓完了腰。
六十年前,歸家也是人丁興盛的大戶人家。
守城六十年,將這偌大的家族快打沒了。
人丁凋敝,十室九空,反而顯得空幽寂寥,毫無生氣,宛如一座牢獄。
諸如此類宅子,放眼龜茲城,比比皆是。
有一些宅子已經幾十年無人入住,無人打理,在風吹雨打間崩塌,化作廢墟。
這些宅子見證了孤城慢慢衰落,甚至覆滅,被黃沙掩埋。
當陳北望來到歸家宅子,看到歸嫂正在客廳里忙碌,分類藥材。
日子一天天過去,歸嫂的孕肚越來越大了。
根據有經驗的奶奶估算,臨盆日子就在這個月了。
為了能夠讓歸嫂安心養胎,現在已經不讓她干粗活重活,專門安排了劉嬸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洗衣做飯這些活計都輪不到她做,連陽春水都不給沾了。
不過,歸嫂還是閑不下來,每日都做一些細活。
她知道若是自己臨盆,一段時間之內,便不能分類藥材,調制藥液。
所以這段時間,她也沒有停止整理藥材,調制藥液。
若是蠻夷再來攻城,安西軍也能夠用上,減少一些傷亡和病痛。
因為勸說不懂歸嫂,前來照看她的劉嬸,也一并幫她分類藥材了。
“北望,你來的正好,勸勸正忠媳婦,讓她多休息,別干太多活,劉嬸勸不動她。”
看到陳北望到來,劉嬸似乎找到戰友一般,立即找陳北望訴苦。
在說話間,劉嬸已經站起身來,邁著跛腳,來到桌子旁邊,給陳北望倒了一杯熱水。
劉嬸現如今剛到四十歲,身形瘦小,但是頭發已經灰白,面黃肌瘦。
劉嬸將長發隨意盤起,別著玉簪,依舊有不少發絲跑出來,顯得亂蓬蓬的,更添老態。
咋看之下,劉嬸就像一個飽經風霜的老太太。
早年守城的時候,她的左腿挨了蠻夷一箭,導致跛腳,行動不便。
“這里沒有酒,喝口熱水將就著。”
劉嬸端著一杯熱水,走了過來,遞給陳北望,淡然說道。
“劉嬸倒的熱水,不比美酒差。”
陳北望伸手接過水杯,輕笑一聲,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
溫水入腹,暖意彌漫,壓過三秋雪。
“身上的傷還疼嗎?”
看到陳北望到來,歸嫂停下活計,把裝著藥材的小簸箕放到旁邊的桌子上,挺著孕肚站起來,面向前者,關心問道。
每次給陳北望療傷,處理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看歸嫂都覺得觸目驚心,為他感到心疼。
這個鐵一樣的男人,為孤城付出太多,承擔太多。
從來不喊疼,不喊累。
他身上的傷從來沒有徹底痊愈過。
總是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有他撐著孤城這片天,大家才能茍延殘喘。
否則早就被蠻夷屠戮殆盡,埋骨黃沙之下了。
這傷痕累累,斑駁銹跡的擎天之柱,還能支撐多久?
看著眼前的陳北望,歸嫂心中嘆息一聲。
“已經不礙事了。”
陳北望看了歸嫂一眼,又看向她懷胎九月的肚子,微微搖頭。
“聽劉嬸說,你近段時間,晚上睡得不安寧,便摘了一枚靈果送過來。”
說罷,陳北望向前走了兩步,將左手中的血色靈果遞給歸嫂。
“肚子里的小家伙晚上不睡覺,踹我肚子呢。”
歸嫂抬起右手,輕輕放在隆起的肚子上,臉上浮現一抹寵溺之色,柔聲說道。
歸嫂沒有伸手去接靈果,拒絕說道。
“靈果這般珍貴,你應該給更需要的人。”
“現在正是胎兒生長發育的時候,最需要靈果補足營養。”
“不要拒絕,這是大家對歸大哥的一份心意。”
“大家都希望歸大哥的孩子,順利降生,健康無病。”
陳北望執意將靈果給歸嫂,態度堅定,認真說道。
聽到此話,歸嫂覺得不無道理,有些心軟。
作為母親,她如何不想對孩子好點。
“那我便收下了。”
歸嫂不再推脫,收下了靈果。
“給孩子想好名字了嗎?”
陳北望看著歸嫂的孕肚,好像能夠看到腹中的嬰兒,忍不住問道。
“早在之前,就跟夫君商量好了。”
歸嫂以手輕撫孕肚,臉上浮現一抹緬懷之色,緩緩說道。
“不論男女,皆叫歸長安。”
“歸長安,好名字。”
陳北望反復念了兩遍這個名字。
“希望孩子能夠回到長安。”
歸嫂心中有些酸澀,臉上露出苦色,眼眶濕潤。
但是……
回到長安,何其艱難!
直到現在,這都是一種奢望。
看不到希望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