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去訓練吧！”

陳北望收回悵然思緒，背對不足五十人的年輕安西軍，沉聲說了一句。

他腳下發力，拔地而起，身形如同利箭破空而去。

在城中建筑之上幾個起落之后，他便落在斑駁而堅固的城墻上。

哪怕經受上百場攻城戰，城墻已經斑駁殘缺，遍布血污，但它依舊厚重而堅固。

一如安西軍對大唐的信念，堅韌不倒。

靠著這堅固的城墻布防，安西軍才能堅守六十年而不淪陷。

看著城外蒼茫大漠，看著戰場上斜插在黃沙中的斷矛長槍。

那里倒下了很多安西軍，但蠻夷只會是十倍之數。

六十載崢嶸歲月，三萬安西軍堅守國土，無人乞降，寸土不讓。

白頭軍落幕，安西軍還在，便不會折了脊梁。

陳北望摘下頭盔，放在一邊，輕輕一躍，坐在垛墻之上，披頭散發，任由黃風撲面。

盡管黃風蕭瑟，但心情并不低落。

這種沒有戰事的日子，能夠持續多久？

一個身穿補丁衣衫，身形瘦弱，頭發凌亂，渾身臟兮兮，看似乞丐的小女孩，登上城墻，向陳北望走去。

在她手中，提著一個酒壺。

那是龜茲城特有的酒，名為孤城酒。

安西軍被困守龜茲城，物資斷絕，所以他們用自己種植的糧食，釀制了這種酒。

龜茲城已經成為西域七千里疆域中的孤城，所以名為孤城酒。

“北望哥哥，給你！”

身形瘦削，只有一米出頭的小女孩，來到陳北望身邊，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將酒壺遞給了他。

陳北望側身過來，看了小女孩一眼，報以一絲微笑，接過酒壺。

他擰開酒壇的蓋子，遞到嘴邊，仰頭飲了一口。

酒水入喉，一股灼燒感立即洶涌而來。

孤城酒并不是什么好酒，口感不好喝，偏苦微澀，甚至可以說是劣酒。

和長安的名酒比起來，那是根本不入流。

然而，孤城酒卻是安西軍的最愛。

以前，沒有戰事的時候，陳北望會和白頭軍在城頭上暢飲孤城酒，閑談長安風流。

如今，只有陳北望獨自一人喝這孤城酒了。

再不見白頭軍，再不聞長安事。

曾經，還有白發老卒喝酒盡興時，在城頭上高唱長安的歌謠。

現在，只有嗚咽風聲訴說哀怨。

半壺孤城酒入腹，陳北望隨著風聲狂歌起來。

“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小女孩趴在陳北望身邊的垛墻上，跟著輕輕哼唱起來。

歌聲隨著黃風飄向遠方。

可惜越不過萬重山，飄不到玉門關。

“城里的人越來越少了，他們都說活不到及冠之年，不知道我能活多久?！?

小女孩看著城外的戰場，看向父親戰死的地方，悠悠說道。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神色平靜，毫無波瀾。

身在龜茲城，他們見慣了死亡，也學會面對死亡。

女孩叫蘇洛陽，今年十二歲，也是安西軍的一員。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龜茲城的新生兒喜歡用大唐的城市命名。

金陵、長安、建鄴、大同、邯鄲、彭城……

信息隔絕，身在距離中原萬里之外的孤城，他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記憶大唐。

他們心目中的大唐，還停留在六十年前。

哪怕風雨飄搖，也就是萬國來朝的盛唐。

身為女子，蘇洛陽本可不用參軍，擔任守城之責。

但她毅然選擇加入安西軍，成為守城一員。

無他，只是繼承父母的遺志，同時為父母報仇吧。

她不奢望能夠活到及冠，只想多殺幾個蠻狗，告慰父母在天之靈。

三年前，蘇洛陽躲在望樓上，看到父親戰死沙場。

半年之后，母親為了抵御蠻夷攻城，戰死城頭。

他們皆是安西軍！

至死不屈！

聽著蘇洛陽的話，陳北望并沒有多少波瀾，神色木然。

他已經聽過太多這類的話語了。

用淡漠的語氣，訴說最絕望、悲壯的話，卻觸動不了任何人。

這是一座行將就木的孤城，還有一群堅持愚忠的孤魂野鬼。

這里毫無生氣，毫無希望。

說不定明日就會被破城，城中大唐子民皆被屠戮。

“好好修煉我教你們的純陽呼吸法，會變得更強，可以活得更久?！?

陳北望抬起左手，按在蘇洛陽的腦袋上，揉了揉她那宛如雜草般的凌亂頭發。

輕輕為她將頭發撫順。

陳北望可以守著這座孤城，不被攻破。

但是城中的年輕人想要活的更久，就只能依靠他們自己了。

攻城之戰爆發，哪怕陳北望再勇猛無敵，也會分身乏術。

總會有一些漏網之魚，攀上城墻，與鎮守城頭的安西軍廝殺。

現如今的安西軍，青年安西軍只剩陳北望一人。

其他人皆是及冠以下的年紀。

陳北望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想要讓更多人活下來，他必須殺敵更多，殺敵更猛。

他必須殺到蠻夷肝膽俱裂，不敢再戰。

連手握的兵刃的勇氣都沒有。

鎮守孤城八載，陳北望殺敵八千有余，累計獲得頓悟點超過十萬。

他利用這些頓悟點，參研頓悟出更強大的武功術法。

他把一套普通的軍部煉體拳，參悟出破軍十三式。

他把鐵血郡王郭昕所創的孤城劍法，參悟出連城劍訣。

靈氣復蘇，沒有修行功法，陳北望便觀摩日月，感悟天地，探索自身脈絡，體會真元游走。

耗時一個月，頓悟失敗三十次，他創造出基礎呼吸法。

而后，他坐在城頭，枯坐十天，直面孤懸大日，耗費三萬頓悟點，以基礎呼吸法為基礎，參悟出純陽呼吸法。

純陽呼吸法，比基礎呼吸法更勝一籌。

修煉者能夠輕易感應、吸納天地靈氣，將天地靈氣轉化成為自身真元，化作灼熱暖流，游走四肢百骸，洗滌經絡肺腑，壯大肉身。

正是純陽呼吸法，讓這些少年安西軍變得比普通蠻夷士兵更強。

讓他們面對登城的蠻夷之時，能夠將蠻夷擊退，打落城頭。

“一直有在修煉，我感覺變強了一點。下次蠻狗再登上城頭，我能把他們打翻?！?

蘇洛陽眼中透著一絲亮光，堅定說道。

因為信息隔絕，哪怕陳北望帶領安西軍修煉，但依舊不知道具體的修煉等級如何劃分。

修為突破，有了進境，只是一種感覺，只能自己體悟。

蘇洛陽說感覺變強了，自然就是境界提升了。

“很好！”

“我要殺蠻狗，為爹娘報仇，為大唐守住疆土……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蘇洛陽揮舞細小的手臂，宛如揮動陌刀，斬落蠻夷的頭顱，任由鮮血撒面。

若是生在那個時代，她本該是天真爛漫的女孩，擁有美好的童年，在父母陪伴之下，上學讀書，快樂成長。

現如今，她已經看淡了生死，登上沙場，為祖國戍邊。

寧死不降，寧死不屈！